是啊,死的为什么不是她呢?
明华裳像被人掐住了嗓子,大口呼吸却依然喘不过气来。她在窒息中徒劳无用地抓着什么,突然有一只手用力握住她,紧紧将她抱住:“裳裳,别怕,我在。”
恶鬼绕在她耳边怪笑,明华裳想跑,身体却一点都动不了。那双温暖的手一直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语:“我在呢。”
我在呢。
这句话仿佛驱邪的神谕,梦中纠缠不休的黑影一点点散去了,明华裳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歪头,终于能安然睡过去。
明华章等她呼吸变均匀了,才小心翼翼将她放回床榻。没想到明华裳如溺水一般,一挨到床榻就呼吸急促,情绪不稳,明华章只能握紧她的手,寸步不离守着她:“别怕,我在,我不走。”
明老夫人看到这一幕皱眉:“她是不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了,要不请高僧来驱驱邪?”
镇国公闻言也有些犹豫,明华裳长这么大,什么苦都没吃过,连指尖被针扎破都闹脾气不肯继续学女红,突然看到身边人的死状,估计被吓狠了。镇国公不由问:“哪家的高僧驱邪最灵验?”
“不用。”明华章小心拭去明华裳额头上的汗,头也不回说,“她胆子很大,看到尸体一点都不会害怕,怎么会被吓到?何况,就算世间真的有鬼,也是招财所变。招财最是亲近裳裳,留在她身边定然为了保护她,有什么邪可驱呢?”
明老夫人皱眉:“不是撞邪了,那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华章看着她睡梦中都紧蹙的眉,握紧她的手,说:“她只是愧疚而已,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招财。裳裳,招财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怪你,你要早点好起来,招财才不会担心。”
明老夫人看到明华章和明华裳过于亲密的动作,拧眉道:“如果她非要抓着别人的手才能睡着,那就让丫鬟守着吧。二郎也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总耗在这里。”
“无妨。”明华章低声道,“没什么事比她最重要,我甘愿陪着她。”
明老夫人脸上的愠色更重了,她转头看向镇国公,目光十分明白。
管管你的儿子,难道非要闹出丑闻,捅得人尽皆知吗?
镇国公昨夜就过来了,所以能很明显感受出来,明华章回来后,明华裳的状态安稳许多,不再像昨夜一般梦魇不停。他看着明华章和明华裳交握的手,终究不忍心,说:“裳裳做了一夜噩梦,难得睡安生了,让她好好歇一会吧。娘,您也累了,我送您回去。”
明老夫人听到镇国公的话,简直气得七窍冒烟。她用力甩袖,怒道:“好,我老了,说话不中用了。你养的儿女,你就纵着吧,我看看你要把明家祸害成什么样子。”
说完,明老夫人就气冲冲出去了。镇国公抱歉地对明华章看了眼,追出去送老夫人。
屋里,丫鬟们仿佛也感受到不同寻常,放下东西就退下了。内室只剩他们两人,明华章看着近在咫尺的明华裳,轻轻擦去她鼻尖的汗珠,声音低不可闻:“你何须愧疚,不断给身边人带来灾厄的,分明是我。”
明华章一整日都在陪明华裳,亲手喂药、喂水,完全意义上的寸步不离。日头渐渐西斜,明华章照顾明华裳间隙,也忍不住盯着地上的光斑分心。
今日他抽不开身,实在没法去京兆府,十日期限马上就到了,不知查案那边怎么样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这个想法刚落,侍女便来禀报,说太子舍人谢郎君、羽林军校尉任遥、江安侯府江陵前来看望二娘子。
明华章有些惊讶,这三人来探望明华裳不稀奇,他们不来明华章才要揍他们,但是,这么早?
现在还没到散衙时间,最后一天理应很忙,他们是如何脱身的?
明华章感觉到事况有变,立刻让侍女将三人请进来。他不敢离明华裳太远,便直接让丫鬟将他们领到明华裳院里。
人未到声先至,江陵一进门,便高高兴兴道:“明华章,大喜事,凶手抓到了!”
一扇屏风将内室外堂分隔开,明华章的身形隐在屏风后,影影绰绰看不清晰,像一道修长氤氲的墨痕。但江陵却很明确地感受到明华章回眸,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冰锋如有实质。
江陵嚷嚷的话卡在喉咙,一下忘了本来要说什么。这时候任遥追上,从后面狠狠踹了他一下,呵斥道:“二娘还病着呢,你会不会说话?”
江陵挠挠头,悻然道:“我又不是说明华裳病了是喜事,而是指抓到凶手。”
明华章站在屏风后,解开玉钩,把床幔、帷帐都放下来后,才淡然走出来,道:“她睡着了,小声点,去外面说。”
江陵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连坐下的待遇都没有,要站在回廊上说话。明华章率先出去,江陵叹了口气跟上,嘟囔道:“连口水都不给喝,小气。”
明华章充耳不闻,他出门时迎面撞上谢济川,两人视线相对,彼此脸上都很平淡,仿佛早上交锋的人不是他们。
谢济川往屋里看了一眼,屏风后帷幔四垂,如笼烟雾,看不清模样,但他知道,有一个人正躺在那里。
昨日明华裳晕倒后,是谢济川把她送回来的。不知,她今日好些了没有?
明华章在柱边站定,他瞧见谢济川站在门槛前,一动不动望着室内,眯了眯眼,道:“谢济川,你在看什么?”
明华章的声音中隐含威慑,谢济川翻了个白眼,长袖逶迤,慢悠悠转身:“自然在看二妹妹。她怎么样了?”
明华章面无表情,道:“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别去打扰她。任遥可以去里面看,但你们俩不行。还有,叫她二娘子。”
镇国公府其他人听说谢济川等人来了,都赶过来看。镇国公进门听到明华章的话,呵道:“二郎,不得对谢公子无礼。哪能让客人站着,快请里面坐。”
“无妨。”谢济川还是笑眯眯的,一点都不在意明华章的怠慢,一副随和守礼模样,“客随主便。我们今日过来,一来是看望二妹妹,二来是告知国公、老夫人,昨夜戕害招财的凶手找到了。”
镇国公糟心了一整天,听到这里不由振奋:“抓到了?”
“是。”谢济川说,“说起来那个人我和二妹妹都见过。有一次我和她从城外回来,在京兆府附近无意撞到一个人,那个人疯疯癫癫的,看到我们就跑了。我当时应该想到的,若不是心虚,他跑什么?早知他会残害二妹妹,当日就该将他抓住的。”
明华章眉心微不可见地拢起,他没表露什么,问:“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任遥一脸愧疚,道:“昨日都怪我们不好,让招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今日我和江陵跟着谢济川找了一天,谢济川在排水渠里找到一件血衣,询问周围人,他们说好像是羊半疯的衣服。我们立刻去搜查羊半疯的家,在他家里找到了带血的刀,刀身长度、形状和招财伤口一模一样,我们还在他家里找到了染血的衣服,制备火药的硝石、硫磺,奇形怪状的符号,还有一个写满了人名的本子。我们问这些名字是什么,他说是他要杀的人。”
江陵接过话道:“我们本来只是去他家里问问话,但他一看到羽林军就跑,被抓到后还大放厥词,一会说他要杀了我们所有人,一会又抱着头哭,说朝廷在监视他,有一个大人物要害他。我们问他前几个爆炸案是不是他做的,他都承认了,还说长安底下埋着炸弹,等再过三天,佛祖就会来接他。”
江陵说着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神神叨叨的,他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普通人,谁想害他?我们懒得听他胡言乱语,就赶紧从京兆府过来,把破案的好消息告诉你们。”
谢济川叹气:“实在没想到,在长安折腾出这么多事,把半个朝堂耍得团团转的,竟然是一个疯子。”
明华章缓慢问:“羊半疯是凶手的名字?”
“是绰号。”任遥道,“没人知道他真实名姓,只知道他姓羊,平时里一半时间正常,另一半时间疯疯癫癫的,总叫嚷别人要杀了他,所以大家就叫他羊半疯。”
明华章问:“他为什么觉得别人要杀他?”
“不知道啊。”任遥说道,“要不怎么说他是羊半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