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队列之中,鸿胪寺卿杨善,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来自武臣队列中的某道慑人的目光。
紧接着,他的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要知道,这薛瑄和其他人可不一样。
因为他出身儒学大家,恪守礼法和伦序之道,且在朝中有影响力但是不受重用。
所以杨善当初除了许彬之外,最先找的就是薛瑄。
换而言之,这个老夫子,知道的远不止他们要拿镇南王一案做文章的事情。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薛瑄会在这个时间点说出这番话。
但是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是朝会,薛瑄还是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
他想要说什么,这满朝之上除了天子外,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薛瑄轻轻了舒了口气,在无数人各怀心思的目光当中,大步来到殿中,四拜之后,方开口道。
“陛下容禀,此事尚要从数日之前说起。”
“当时,广通王等人刚刚进京,接连拜访了数家勋戚府邸,之后,鸿胪寺卿杨善到了臣的府邸,将此案的手尾,尽皆交代给臣,请臣协助在朝中重审此案。”
“臣身为大理寺卿,本不该私自接审,但是杨善说此事干系重大,恐泄露出去,镇南王提前应对,于是在两日后,安排广通王和阳宗王到了臣的府中,随行而来的,还有宁阳侯陈懋。”
短短的数句话,已经在朝中掀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陈懋的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
和杨善靠近的几个朝臣,更是不自觉的站远了一些。
然而薛瑄却毫不在意,略停了片刻,在一片议论声中继续道。
“当时在府中,广通王等人再次详述了当年案情,并出示了那份关键的证据,宁阳侯更是当场作保,此事已经详查无虚,臣只需在堂审之时秉公审讯便是。”
“臣仍有犹疑,并未答应,但是就在除夕日,杨善再次登门,随行者为驸马都尉焦敬。”
“他二人言及,此案若一旦揭开,必会引起朝廷对天家,对陛下的议论,因此,朝中必定有人阻挠雪冤之事,希望臣持心公正,予以相助。”
“于是,臣应允他们,若此案情形属实,臣必定顶住各方压力,令沉冤得雪。”
“除此之外……”
老头子的口气平淡,仿佛在说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但是却有人再也坐不住了。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杨善疾步出列,开口道。
“陛下,此乃诬告,臣虽曾拜访过薛寺卿府邸,但从不曾带人前去,更不曾提过什么案件,陛下明鉴,这定是薛瑄,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而临时编出的虚言,请陛下万勿相信。”
焦敬虽是驸马都尉,但是如今没有差事,已经没有上殿早朝的资格,因此他并不在。
所以紧跟着站出来的,只有宁阳侯陈懋。
老侯爷黑着一张脸,冷声道。
“薛瑄,你可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本侯何曾去过你的府邸,又何曾做过什么保?”
面对两人的质问,薛瑄依旧脸色平淡,开口道。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这件事情知道的不止你我二人,广通王和阳宗王当时也在,一审便知。”
说着,薛瑄淡淡的瞥了一眼杨善和陈懋,浑浊的老眼当中浮起一丝通透,冷笑一声,道。
“杨寺卿和陈侯如此着急辩驳,是怕老夫说出,杨善带着焦敬过来,和老夫商讨的事情吧!”
宁阳侯和杨善两人神色一滞,有些说不出话来。
薛瑄却摇了摇头,反而提高了声音,对着天子朗声道。
“陛下,当时驸马都尉焦敬与杨善到臣府邸,除了商谈此案,还说起了另一件事。”
“焦敬言道,如今战息止戈,但是上皇迟迟难以南归,朝中必有佞臣作祟,阻挠此事。”
“他已和成安侯郭晟商定,欲在正旦大宴之上揭开此案,借此案之力,掀动朝野舆论,推动朝议,迎回上皇,请臣助其一臂之力。”
薛瑄说的比较委婉,但是大家都明白,所谓的佞臣作祟只是托词,焦敬等人真正要逼迫的,是天子!
因此,随着薛瑄的话音落下,原本嘈杂议论的朝堂,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唯独成安侯郭晟变得脸色煞白。
御座之上,天子面无表情,但是谁都能感觉到,这副平静下掩藏的滔天巨浪。
然而还没有结束,薛瑄继续道。
“臣当时仍是原有态度,若此案真有冤情,身为大理寺卿,雪冤乃是职责所在,只要案情无虚,我定当审讯明白。”
“随后正旦大宴上一场大闹,陛下命臣协理审讯,有刑部,大理寺的鉴定公文及证人证词,臣虽有疑惑,但镇南王当时空口无凭,无法拿出证据证实自己所言,因此,臣便和罗通,宁阳侯三人将此案定案。”
“如今查实为虚,臣甘愿领罪!”
老头子倒是干脆利落,跪倒在地,一副请罪的模样。
朱祁钰在御座之上,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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