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由国家统一提供耕种的田地,器物,所以大明对于军屯的赋税,本就设置的不轻,视不同的地区,有些地方是三成四成,有些地方是五成,六成。
前者还好,军屯尚能留下一部分,像那些需要上缴五成,六成的地界,官军耕种一年,不仅得不到任何的口粮,反而要倒贴进去。
很多地方的官军口粮,甚至要依靠于商屯来补足。
普通的军士被煎迫至此,长此以往,如何能不产生各种兵士逃亡。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军屯废弛,带来的连锁反应,是边军逃亡,战力下降严重,同时,过于依赖开中法,且加重了对朝廷财政的负担,军费逐年递增,但是在面对外敌时,却一战即溃。
所以说,瓦剌一战,也先能够势如破竹,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明如今立国尚不足百年,且历代先皇皆堪称英主,结果,边境竟糜烂至此
越是亲临实地,看到真实的场景,越了解边境的糜烂现状,于谦的心情就越感到沉重。
如此的风气,如此的边军,如何能够保家卫国?
天色已经西斜,于谦揉了揉额角,放下手里的笔,看着自己删改了无数遍,但是仍旧厚厚一沓的奏报,不由叹了口气。
实话实说,在亲至边境之前,于谦心中到底是有几分自矜的。
虽然说,瓦剌之战的首功在天子,但是,整顿京营,统筹边军,保障后勤,协调各处军力,这都是于谦亲力亲为之事。
他不因此而自傲,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然而,真正到了边境巡视,真正的将目光落到了军屯之上,于谦才真正发现,他这个兵部尚书,做的有多不称职。
若是有人看到现在的于谦,必然要大大惊诧一番。
向来坚定无比,从无犹疑的于少保,此刻的神情竟然有些犹豫和黯然。
说到底,边境的糜烂,他这些日子,查到的这些情况,即便是于谦,心中也不由感觉到有些无力。
然而,他是于谦,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的于谦!
所以,惭愧和自怨自艾,不是他的风格,他,只会迎难而上!
心中默默的下了决断,于谦的目光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随即,于谦瞥见了自己手边,刚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
于是,他又忍不住浮起一个念头。
天子之所以压着他的九边提议,非要让他亲自来边境走一遭,是否,也是存了这等用意?
如此想着,外头有一名三十多岁的青袍官员,叩门之后,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拱手作揖,道。
“少保,刚刚宣府传来消息,太上皇圣驾刚刚从宣府起行了。”
此人名为方杲,本是武库司主事,后来被于谦举荐,提拔为兵部员外郎,负责武库司的事务,算是于谦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这次的案件,涉及军器方面,所以于谦就将他带了过来。
听到方杲的话,于谦也回过神来。
他本就不是一个特别愿意去揣摩圣意的人,他有自己的信念。
何况,天子是否有此用意,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身在其位,当谋其政,这些事情,他查到了,看到了,只要他还是兵部尚书一天,就要和他们作对到底!
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于谦将手边墨迹方干的奏疏整理好,然后仔细的用蜡封起来,盖上自己的钤记,道。
“和以前一样,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于是,于谦的身旁,无人注意的暗影当中,走出一个身配绣春刀的锦衣卫打扮的军士。
此人接过奏疏,仔细查看完整之后,再次用锦衣卫的手法封好,躬身一礼,然后默默的退了下去。
从头到尾,一眼不发。
尽管这种场景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但是,于谦依旧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按理来说,锦衣卫作为朝廷的正式编制,其中的每一个人,在兵部都有档案可查。
但是,这个人,于谦查不到他的档案!
或者说,他能够看到的,是一份普通到极点的档案。
这个人一年前入伍,档案显示是一个普通军户补缺,父亲是锦衣卫小旗,战死在土木当中,他作为独子,承袭了军户的身份,成为了一个普通的锦衣卫校尉,身世,来历都十分清楚。
但是,细查下去,却可以发现很多的蛛丝马迹,譬如,他的家中所有人都已经亡故,而且,那个所谓的“父亲”,的确有个儿子,但是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左邻右坊都说不常见到人。
再比如,这个人普普通通,丢到人群里压根就分辨不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甚至他的职衔,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校尉。
但是,自从于谦出京一来,所到之处,所有的卫所千户,百户,他都能指挥的动。
于谦相信,如果不是这次调查军屯,需要借助锦衣卫的力量,他可能永远不知道,天子手下还有这样的人。
锦衣卫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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