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上头,如果想要一件事情保密,那么经手的人就得越少越好,但是一道圣旨,从内阁草拟,到尚宝司,司礼监用印,再到六科副署,行人司宣旨。
这中间经过了好几个衙门,起码十几个官员的手,想要不泄露消息,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怀恩所说,现如今,京城中的那些大臣们,只怕早已经有人赶到了南宫外头,就等着太子前去请安呢。
要是太子迟迟没有出现,那么,一定不忠不孝的帽子扣下来,那才是真正的麻烦事!
沉吟片刻,孙太后终于还是做出了让步,道。
“让太子随你去南宫可以,但是,每日请安就不必了,太子年幼,每日劳苦奔波,恐有不当。”
“何况,太上皇归京之初已经有言,太子不必定省晨昏,你且将哀家此话转告皇帝知晓。”
应该说,这已经算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朱祁镇的那道中旨,孙太后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宫禁戒备森严,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朱祁镇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论如何她相信,朱祁镇的本意,并不是牵扯到太子的身上。
基于这一点,在孙太后看来,朱祁钰的这道圣旨,便算作是他对于朱祁镇的回击。
太上皇让他去南宫请安,想要落一落他这个皇帝的面子,他反手便开始折腾太子,无非是将计就计,反过来让南宫难堪而已。
所以,太子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定省晨昏,并不重要,只要太子遵照旨意,今天去了南宫,那么,太上皇便会颜面尽失。
自己的儿子,不在膝下尽孝也就罢了,而且不遵自己的意思,反倒听他叔父的话,这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但是,事已至此,孙太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天子做的够绝,事实上,在怀恩到慈宁宫来之前,这件事情就已经没了选择。
所以,孙太后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的保全朱见深。
但是,她显然忘了,刚刚她对于怀恩的态度之恶劣。
怀公公虽然是个‘奴婢’,但是,他可不是成敬那样‘君子’,略一欠身,他将手中的圣旨奉到太子面前的案上,道。
“圣母放心,您的话内臣一定原原本本的回禀陛下。”
“不过,内臣来时,陛下也有几句话,让内臣转告圣母……”
说着话,怀恩直起腰,毫不避讳的望着孙太后,开口道。
“陛下说,身在其位,当谋其政,太子身居储位,肩负社稷万民之望,自有其责,天家兄友弟恭,孝道蔚然,则天下君臣有序,四海皆安,此本储君职分也。”
“圣母方才所言,太上皇免去了太子殿下的定省晨昏,这本是一片舔犊之情,但是,内臣想提醒圣母的是,太上面免去的,是殿下身为人子的礼节,可免不去的,是殿下身为储君的职责。”
一番话说下来,孙太后的脸色早已经变得铁青。
怀恩却笑了笑,赶在对方发怒之前,拱了拱手,道。
“内臣无状,请圣母恕罪,太子车驾已经备好,内臣在宫外,静候太子殿下。”
说罢,也不管孙太后是何反应,行了个礼,后退两步,便退出了慈宁宫。
随着怀恩带来的一行人鱼贯而出般的走了个干净,慈宁宫的暖阁当中,便只剩下了孙太后带来的一干心腹。
与此同时,原本跪着的万贞儿等人也纷纷起身,覃昌和梁芳二人默契的带着几个宫人开始收拾暖阁当中的一片狼藉,而牛玉和万贞儿则是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孙太后的身边。
不过,还未等他们开口说话,孙太后叹了口气,原本犹豫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吩咐道。
“贞儿,下去准备一下,自明日起,每日晨起,让太子先前往南宫请安,回宫之后再温习课业。”
万贞儿眨了眨眼睛,一副为难的神色,脚步迟迟不肯挪动,有心想要说什么,但是,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份。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哪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大事上说话,只是,长久的陪伴,让她在听完这番话之后,望着朱见深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倒是牛玉,因为资历深厚,本就是被孙太后选出来,给东宫保驾护航的人,所以沉吟片刻,大着胆子道。
“圣母,此事是否再考虑一下,乾清宫那边,摆明了就是对太上皇不满,蓄意在拿太子殿下撒气,相信朝野上下的大臣们,也不会看不出来这一点,何况,还有太上皇的旨意在,殿下又年幼,不妨……”
一边说话,牛玉一边观察着孙太后的神色,见对方的脸色越来越沉,便识趣的低下了声音。
暖阁当中陷入了一片沉寂,气氛压抑而粘滞。
片刻之后,一声轻微的叹息声响起,孙太后扶着额头,道。
“你们不必说了,那个怀恩固然不怀好意,可他有句话说的不错,身为储君,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说着话,孙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一丝嘲讽般的神色,也不知是说给牛玉,还是说给自己。
“外朝的那些大臣,他们能不能看得出来,又如何呢?”
又是一声叹息,孙太后转向一旁懵懵懂懂的小娃娃,叫了一声。
“深哥儿!”
朱见深平时虽然见过孙太后在他课业不好时严厉的神色,但是,如今这般肃然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谷鮠</span>小小的人下意识的感到有些不安,怯怯的道。
“皇祖母……”
孙太后笑了笑,想要将手放在朱见深的头上,伸到一半,才发现虽然眼前是小小的人,但是已经着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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