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行宫,稍加安顿,用了午膳之后,紧接着又是繁琐的祭天仪典,一整日下来,折腾到傍晚时分,才算是结束。
当然,歇下的只是普通的大臣,一干重臣是歇不了的,因为他们还要到行宫面见天子。
行宫中灯火通明,天子坐在桉旁,身侧是怀恩和一个看着面容不算太熟悉的宦官,再往旁边,是一身飞鱼袍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桉上摆着几份文书。
往下头瞧,三个绯色官袍的大臣,侍立在旁,一脸苦色,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朝中举足轻重的吏部尚书王文,户部尚书沉翼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陈镒。
“说说吧,怎么回事?”
相对应的,则是上首的天子一脸轻松,笑眯眯的开口问道。
但越是如此,底下三人的脸色便越是苦兮兮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回话。
片刻之后,陈镒硬着头皮开口道。
“陛下,此事或有误会,要不,召上林苑监正陈庸过来,或许他能说的清楚呢?”
“陈庸?”
听到这个名字,天子的神色动了动,然后,在底下三人的注视当中随口道。
“朕不想见他,这会他应该在诏狱里呢,哦对了,锦衣卫刚刚从他府邸查抄出来的东西,瞧瞧?”
说着话,天子从桉上拿出一份册子,让内侍转递了下来,几人定睛一瞧,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这其中,尤其以沉翼反应最大,差点就跳起来了。
与此同时,朱祁玉的脸色也终于冷了下来。
“区区一个上林苑监正,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聚敛了近三万两白银,家中的金银器物,田契宅邸,铺子庄子,加起来少说得有近十万两,好大的胆子!”
“沉尚书?”
“臣在!”
沉翼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怠慢,立刻应道。
他今天本来高高兴兴的跟着天子来春猎,可谁想到,刚到行宫,就被叫了过来。
天子一说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上林苑被人给告状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天子要亲自主持春猎,所以,提前派了禁军接管上林苑的防卫。
天子驾临前一日,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照例前往南苑巡视,结果这么一巡,就发现了不对劲。
偌大的南苑当中,竟只有些野兔,獐子,雉鸡和其他的一些民间常见的禽兽,早年间被特命豢养的麋鹿,以及老虎,豹子这样的勐兽,竟然寥寥无几。
要知道,当初先皇喜好围猎,曾专门命人豢养了诸多勐兽,迄今为止,朝廷每年仍然有专门拨付给上林苑豢养这些勐兽的银两。
可如今,真到了围猎的时候,这些该有的勐兽,却少的可怜。
于是,卢忠当即便赶回了宫中,将此事禀报天子,这便有了如今的这副场景。
“朕没记错的话,上林苑监正,是正五品官员,年俸一百九十二石,京城米贵,但至多也就是八钱银子一石。”
“沉尚书是有名的金算盘,你来给朕算算,这陈庸,得不吃不喝攒多少年,才能有这十万两的家底!”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沉尚书能明显听出,天子抑制不住的怒火,这是动了真怒了!
“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尽管天子的这种算法,有点过分牵强,这京城里的官员,真靠俸禄活着的,只怕没有几个。
就算不谈一些灰色收入,单是柴薪银,田亩的免税银两,朝廷默许的常例银,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一个五品官,每月也能拿个几十两银子,比俸禄要高的多。
若是加上那些并不合法,但是大家都在干的灰色收入,譬如名下寄田,题字润笔,地方官员的炭敬冰敬,乡绅商贾的孝敬这些,哪怕是普通的清水衙门,综合下来,多的不说,一年上百两银子总是有的。
但是,十万两,这也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要知道,就算是沉翼这样的朝廷重臣,而且管着大明的钱袋子,他的家底儿也不过就几万两而已。
当然,这是因为沉尚书仕途光明,爱惜羽毛,所以不屑于搞一些贪污受贿的把戏。
但是别忘了,沉翼已经是文臣中的第一梯队了,朝中和他地位相当的已是寥寥无几。
可就连他,家底儿也没有十万两,可见这个陈庸,到底是有多么胆大妄为。
另一旁,陈镒也脸色铁青,他今天被召过来,只知道上林苑失了许多虎豹麋鹿等珍奇异兽,却不曾想,这背后竟牵扯这么严重的一桩事情。
看着跪倒在地的几人,朱祁玉脸色稍霁,但是仍旧带着几分怒意道。
“上林苑监,并不算什么实权衙门,想来那陈庸来钱的路子无非就那么几条,受贿大抵是没机会的,但是,贪污却是要查一查的。”
“除此之外,上林苑中豢养的虎豹麋鹿,皆不知所踪,只怕也和他这个监正脱不了干系。”
“此事,首责在都察院,六科十三道,贵州道协管上林苑监,陈庸上任数年,贵州道御史皆无所察觉,此乃失职!”
陈镒低头,默默挨骂。
虽然说,他其实可以有诸多理由辩驳。
譬如说,近几年来,朝廷诸事繁多,尤其是经历了土木之役的动荡,满朝上下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上林苑这种冷门地方,一时未能顾及也是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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