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因此,对于朱鉴的弹劾,王翺并没有正面予以回应,而是逐条剖析,直接提出解决办法。
对方说他分票不公,那他就干脆轮流将不同政务分门别类,按时间轮值。
对方说他以阁议裹挟阁臣,那他就表明态度,说之后的阁议,会将每个阁臣的意见列附在后,以供天子参考。
这两条回应,看似是波澜不惊,但是实际上,却让出了不少的利益。
陈循自己就是内阁出来的,所以他很清楚,首辅在内阁中,之所以地位超然,原因就在于手掌分票权。
通过分票权,首辅可以调整其他阁臣负责票拟的政务内容,若是没有了这项权力,那么首辅便算是有名无实了。
至于阁议,朱鉴说的倒是不错,王翺是空降进入的内阁,所以在朝中并无深厚根基,阁议之举,就是为了加强他在内阁的权威,使内阁意见统一,然后由他这个首辅在朝堂上代为发声。
可是,王翺如今做出表态,阁议上所有阁臣的意见都会被附在后头,而不是形成统一的意见,那么阁议实际上,也就名存实亡了。
所以实际上,王翺看
似保住了自己首辅的位置,但是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巨大的。
他这么一表态,再加上放弃了兼管翰林院的差事,几乎便等同于退回到了刚刚进入内阁时所面临的局面。
外无臂助,内无实权,除了空有首辅之名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所以徐有贞才说,陈循这是在耍赖皮。
内阁近来势大,逐渐有侵夺六部权柄的势头,虽然说现在还不明显,但是,那是因为天子勤政。
早朝,常朝,大朝,经筵,虽然说天子调整了上朝的间隔,但是,除了龙体不豫和极少数特殊情况之外,天子几乎每一次都没有废弛过。
正因如此,内阁的票拟权,才并没有对六部的事权形成太大的威胁,但是,六部的大臣们,哪个不是人精。
现在没有发生,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
内阁的票拟权,某种程度上是在代行君权,对于朝廷来说,内阁的存在可以在动荡时期暂时的填补真空,但是,对于六部这样的实权部门来说,内阁权重,却绝非是什么好事。
所以事实上,朝中的诸多大臣,其实都在有意无意的打压着内阁。
似是王文,于谦这样的天子亲信,很多时候的重要奏本,压根就不会送到内阁,而是会直接进宫面见天子。
其他不便随时进宫的,若遇紧要之事,也会先在早朝上探一探天子的口风,然后再拟定奏本,尽量减少内阁在其中能够起到的作用。
更不要提,有些时候,一些大臣会递给天子不经过任何衙门的密奏。
最典型的,就如前段时间,钦天监关于大灾的奏疏,以及近段时间,朝中风闻的,礼部上呈给天子关于整顿宗务的奏疏,都是以密奏的形式上呈的。
当然,这些密奏既然没有经过早朝,或者是其他的衙门,自然也很难拿到朝会上来讨论商议。
不过,也总归是绕开内阁的一条途径。
事实上,这也是陈循这次出手针对王翺的原因之一,虽然说事先没有相互通过气。
但是,六部之间早有默契,此次陈循出手打压王翺,事实上,是在打压内阁,从这一点上来说,是符合六部的利益的。
所以,朝议之上,天子没有表态之前,所有的七卿大臣,没有一个出面替王翺说话的。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站到越高位,便对朝局看的越透彻,事实上,不仅是六部,陈循隐约感觉到,天子对于内阁的态度,也十分矛盾。
内阁的票拟权,是天子给的,尚书的加衔,也是天子给的,按理来说,天子理当是重用内阁的。
但是,种种迹象却表明,天子并不怎么亲近内阁。
原本陈循以为,这是因为内阁传统,只让清流晋身,天子不喜清流务虚不务实,所以才连带着不亲近内阁。
可随着陈循,高谷陆续离开内阁,王翺空降成为首辅,如今的内阁五个阁臣,清流出身的就只有江渊一个,甚至于,就连江渊也有部院流转的经历。
但即便如此,内阁的处境,却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
所以陈循便猜测,天子在对待内阁的态度上,也有些踌躇不定。
事实上,这次朝会,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朱鉴对王翺的弹劾,对于王翺来说或许是措手不及,但是,对于天子来说,要应付却轻轻松松。
内阁的权力几乎全部来自于天子,内阁首辅是否擅权,还不是取决于天子的一句话?
天子若是有意,甚至可以借此机会进一步加强首辅的权威,将阁议,分票权等作为制度确定下来。
但是,天子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看着王翺就被迫放弃部分
权柄以换取风波的尽快平息。
可是,要说天子真的下了决心要打压内阁,也不尽然,否则王翺想要全身而退,也并不容易。
这种处置,其实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天子内心的矛盾。
所以陈循针对王翺,看似鲁莽,但是实际上,还是经过了缜密的思虑的。
削弱内阁的权势,对于六部来说,都是好事,对于天子来说,也是默许的。
而削弱首辅的权势,对于内阁中人来说,也亦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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