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侃看向杨廷倚,问:“你这边有何收获?父亲的旧部、故吏呢,父亲提拔的官员,他们什么反应,也该他们为杨家发声说项了!”
提及此,年轻的杨廷倚满脸的愤懑,恨恨道:“都是一干无义之人,如今他们,对杨家唯恐避之不及,好几人闻我拜访,皆关门闭户,不做理睬!少数几人表示愿意为父亲奔走,然彼辈人微言轻,连崇元殿都进不去,又有何用?”
话音落,杨廷侃不由捏紧了拳头。堂间静了下来,初春的天气虽凉,却不及杨家兄弟俩心冷。
对坐沉默几许,杨廷倚看着兄长:“大哥,可知父亲竟是因何下狱?父亲乃当朝宰相,开国元辅,天子这般不声不响将他拘起,也不作解释,如此何以服众,就不怕引起动荡?”
闻言,杨廷侃的眉头高高地锁起,作为杨邠培养的家业继承人,对于杨邠的情况与朝中的局势也有所了解。杨廷倚的疑问,才是他心中真正忧虑所在,连老父受难的原因都不清楚,近来似无头苍蝇般的奔走,实在让他心力交瘁。而对于问题的症结所在,杨廷侃有所猜测,而那猜测,令他心生恐惧。
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给杨廷倚解释的意思,沉思一会儿,一拍大腿,说:“明日我再往王叔父府上一行,他与父亲多年相交,感情甚笃,当不至丝毫不顾昔年之情。权且一试,能否入狱见一见父亲!”
“只能如此了!”见兄长拿定主意,杨廷倚自己也无其他办法,只得点头。
“这段日子,你也不要回自己府,将家小接来,一并照料母亲及府中事务!”杨廷侃又吩咐道。
“是!”
独坐于堂中,望着满目的清冷景象,杨廷侃身体不由矮了下来,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他心知,杨邠之事艰险,不管是怎样的结局,杨家再不复当初之盛,甚至于,杨家能否还存在,都是未知之数。
以杨邠的身份与地位,他的遽然下狱,对于平静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大汉而言,不啻于一记惊雷,炸响于朝堂。
北巡期间,消息自御营传回之时,在朝诸公俱愕然,扩散开之后,朝野议论纷纷。王章、冯道、范质等宰臣,虽则愕然,在不知因由的情况下,只能尽力安抚群僚,稳定局面,等待天子的解释。
然而一直到刘承祐北巡归来,迈过年关了,仍旧未对杨邠之事,做个了结。在刘承祐有意无意的压制下,朝堂之上,并未有多少人敢贸然发表评论。
一则,不明其由,不管轻易置喙;二则,天子威严日盛,在不解圣意的情况下,怕触了忌讳。
当然,免不了上下人心的浮动。他的下狱,显得太过蹊跷,在外人看来,很是有种“政变”的味儿。杨邠可不比当初的苏逢吉,他身上的“权臣”属性更浓,自高祖刘知远起,不短的时间内,大汉的国政都是由他一肩操持的。
崇政殿内,刘承祐郭威、王峻、尚洪迁等武臣,就河北边事御防再度进行一番商议,尤其是他北巡期间对诸镇、军使的统筹规划,后续仍需不断的微调。国家战略愈是重点向南,对于北方愈是不敢放松。
又定下了几支禁军,调往河北几道重点关防驻扎的事宜,方才散议。此一次,约以四千人的禁军,自侍卫司下辖诸军中挑拣精干之士,当然有出便有进,同时进行的,是自河北、河南、关内诸镇遴选锐士进京,以为备用。在刘承祐的授意之下,枢密院那边,已然制定出了一道更戍政策,就自乾祐三年前,正式施行。
武臣退去,刘承祐又命人挂起一张舆图,城池、道路细致地勾画于其上,以两淮为主,前先投入了不小的精力,综合典籍、图策、方志,再加地方上报及细作探查,对于汉、唐交界的地理地势情况,已然有了巨大的完善。
盯着图卷上的淮南一域,对于这片膏腴之地,刘承祐愈加眼馋。据闻,南唐虽富,但淮南诸州百姓的日子,也并不算太平,苛捐杂税,在哪国都属常见。不过此时,刘承祐还得按捺住“拯淮南生民于水火”的冲动。
脑中勾画起征唐的一些细节,思及淮南地理,思吟许久的刘承祐忽得开口,命人传唤王溥。
“派人去问问王朴,挖渠建湖的位置有无确认!”刘承祐直接吩咐着。
“是!”王溥稍一思忖,便领会到了天子的意图。
汉军长于陆战,思及淮南多沼泽湖泊,不利步骑纵横,刘承祐早有意训练水军,故前有诏,令王朴择地掘一大湖,疏浚水脉的同时,用以操练水军。
只是,一直没有多大的进展,一是财政压力,二是所择之地需要审量。说起王朴,近一年的时间了,都将精力放在大汉的水利工程上,好好的一个战略家,被刘承祐用成监工了。刘承祐自觉大材小用,不过王朴倒是乐此不疲的反应。
“官家,三司使王相公求见!”内侍张德钧禀道。
“宣!”
未几,王章入内,手里拿着几封奏疏,都是三司的一些工作进展,并一份关于财税进项的汇报。碍于国情时事,刘承祐秉国,一重军权,二重钱粮,故对于王章的奏事,刘承祐从来都是听得认真的。
熬过了一个寒冬,王章的身体看起来又差了几分,人瘦了几分,发间银丝又增添几许,言语间穿插着几道咳嗽。
“国家财计,付与王卿,朕心甚安!”就算酬其辛劳,刘承祐再度以一种认可的语气,对王章关心道:“王卿乃国之栋梁,朕之股肱,还当珍重身体才是!”
“承陛下恩泽,臣只当恪尽职守而已!”不知从何时起,王章打心底,不敢再小瞧着少年天子。
禀事毕,王章未告退,见其有话要说的样子,刘承祐命人续上一杯热茶,问道:“卿若有言,不妨直言,不必拘束!”
见状,王章沉默,略作迟疑,抬首请道:“臣有一问,若触怒了陛下,陛下但治罪即可!”
王章满脸的郑重其事,刘承祐面露讶色,说道:“王卿言重了!”
拱手一礼,王章平静地注视着刘承祐:“敢问陛下,杨相公究竟因何入罪,一朝宰相,锒铛入狱,恕臣直言,陛下当与朝廷与天下一个交代才是!”
闻其问,刘承祐身体顿了那么一刹那,神情渐变严肃,与王章对视着,目光深沉若海。不过,对其疑问,似乎并没有太过意外的样子。
王章的表情变得“苦大仇深”,刘承祐慢慢地挪开目光,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幽幽地说道:“是杨家人求到王卿府上了吧!”
第194章 杨邠案(2)
刘承祐言语间语气肯定,王章也不否认,对天子的“前瞻”也并不意外,武德司是干什么的,而今在朝中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武德司成立之初,尚且不名一文,但随着这两年在刘承祐的支持下不断壮大,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忌惮。自古以来,特务机构便为人所非议,然历朝历代亦从无例外,他们就像悬于文武臣僚头上的刀,是皇帝巩固皇权的一把利器。
此前,因为武德司之事,杨邠便与刘承祐起过争执,直接进言,请刘承祐裁撤武德司。言国家监察,自有御史台,无需宵小任事,而致朝政混乱。话说得很冲,并且夸大其词,很不给刘承祐面子。
当然,不管杨邠如何“据理力争”,结果终究难如其愿。刘承祐与杨邠之间的矛盾,就是在此类事项间,不断累积,不断激化,直到爆发。
“回京以来,就杨邠之事,有不少臣僚,旁敲侧击,向朕试探。然似王卿这般直白的,尚属头一次!”表情淡定,刘承祐慢悠悠地说道。
王章也收回了稍显大胆的注视目光,起身揖礼:“言语冲撞处,请陛下治罪!”
言罢,又坐回座位,静听“圣训”。
见王章这副模样,刘承祐抬手摇了摇:“不至于此!”
“朕思王卿直言,甚是有理,也确需给朝堂一个交代!”刘承祐自御案上准确地抽出了一份书文,示意内侍递给王章:“杨邠下狱的缘由,具表于其间,王卿一览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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