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刘旸能够说服刘皇帝的情况,实在是少见。见他有些激动的模样,这私下里,连称呼都变正式了,刘皇帝也不由心中嘀咕,是不是把刘旸压制得太狠了。
竖指示意了下,刘皇帝让他坐下,脑中念头一闪,问:“赵普最近在忙什么?”
卢多逊倒了,赵普怎能毫无影响,见刘皇帝问起,刘旸道:“近来,赵相仍旧如常带领臣僚,处理政事,比此前,更加认真,更加踏实,更加复杂,也禁止下属臣僚,讨论卢多逊之事。”
听此答,刘皇帝不由笑了笑:“这个赵则平,他倒是稳得住!不过,要是稳不住,也就不是他了。”
“对卢多逊案,就没有任何过问?”刘皇帝又像确认一般再度问道。
刘旸摇摇头:“不只如此,跟奏弹劾举告卢多逊的官员中,没有一人与赵相有过深的关系,包括他下属的心腹官吏!”
“赵普啊!”刘皇帝沉默一下,忽然长叹一声,叹息过后,嘴角又扬起了少许笑意,对刘旸吩咐道:“卢多逊这样的柱国大臣都被拿下了,他这个首相,怎能如此淡定,超然物外。
你不是说,卢多逊始终不肯招认吗?我也不责难辛仲甫他们了,给他们找个助力,让赵普亲自去审审看看,最了解对方的,永远是他的对手,这两个冤家对头,在如今的情形下碰面,想来也有不少话说吧!”
有些明白刘皇帝的用意,刘旸想了想,点头应是。
“不错,实在不错!”刘旸离开之后,刘皇帝坐在那里喃喃自语,嘴角也是微微翘起的。
一旁,喦脱听了,见刘皇帝心情有所好转,也主动问道:“官家是否有什么吩咐?”
瞥了他一眼,刘皇帝指着殿门方向,说:“你有没有发现太子的变化吗?”
喦脱闻言,眼珠子转悠了下,谦卑地答道:“小的肉眼凡胎,愚鲁不堪,实在不解!”
“他敢向朕直言进谏,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看法了!”刘皇帝淡淡道:“已过而立之年,也该有自己的主见了!大汉的太子,需要有这份担当,朕要的,也不是一个唯唯诺诺只会点头称是的储君。朕一直担心他一味地对朕顺从,会养成迂懦的性,但现在看来,有些多虑了。
不错,很是不错……”
显然,对于自己的太子,刘皇帝是相当满意的。
……
卢多逊被关押的地方,是刑部大牢,也就是民间传闻的天牢,当然,像卢多逊这样的大臣,下狱自是诏狱。
大概是为了尊重下狱前的权势地位,比起一般的牢狱,卢多逊所处,要干净整洁得多,没有那么多阴冷潮湿,也没有那些阴森可怖的刑具,甚至还有一道窗子,能够看到墙外的阳光,听到林荫的虫鸣。只不过,看守要严格一些,巡逻紧密一些,伴随着的,也几乎是无尽的沉默。
“来人,给我笔,给我纸,我要向陛下进言!”嘶吼声在狱道间不断回响,有些沙哑,卢多逊披头散发,一身囚服,把着槛栏,又吼了几嗓子。
“狱吏!狱吏!”
大概是怕卢多逊真把嗓子喊坏了,过了一会儿,看守的狱吏终于有所反应,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脚步声在这寂静的甬道间显得格外清晰。
来人是一个皮肤粗糙,稍显驼背的中年人,穿着狱卒的服饰,除配了把刀之外,手中空无一物。
隔着槛栏,狱吏对卢多逊一礼:“卢相公,你就别为难小的们了,好生待着,节省些体力吧!”
“我要上书陛下,你给我拿纸笔来!”卢多逊盯着狱吏,催促道。
“卢相公,你这是何苦呢?小的就是给你提供纸笔,你写了,又如何能上达天听?你所处的监房,是完全封锁的,小的们都不得离开还家……”狱吏叹了口气。
闻言,卢多逊冷笑两声:“果然有奸贼要害老夫!老夫被攻讦的,可就有蒙蔽圣听这一条,老夫今有言上禀,却言路受阻,尔等就不怕他日清算吗?”
这话,可有些吓到了狱吏,赶忙说道:“卢相公,这可与小的无干啊!”
卢多逊又笑了两声,情绪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激动,打量着这个狱吏,玩味地问道:“你们这些狱吏小人,目光短浅,惯回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老夫如今身陷囹圄,你为何对老夫,依旧这般恭敬?”
见卢多逊安分了一些,狱吏也不由松了口气,笑应道:“小的虽然器识庸碌,但在监狱内任事,对于一些前辈故事,还是很感兴趣的,也曾在书坊听过死灰复燃的故事,至今仍记得。卢相公虽然暂时落难,但难保有一日像那韩安国一般成为复燃之灰,小的焉敢得罪?”
“哈哈!”大概是狱吏的话有些讨喜,卢多逊大笑了两声,冲他感慨道:“没曾想,这寒微小吏,竟然还有如此见识,很是难得啊!”
“不敢!”狱吏道:“因此,还请卢相公,稍加按捺,说不准,赦免诏书降临了呢?”
卢多逊陷入了沉思,眼神中那常年保持的咄咄逼人之意也消散了,良久,轻叹道:“既挺过死灰复燃的故事,可知狱吏之贵?”
第122章 相互诛心
“卢相公真是好兴致,哪怕身陷囹圄,仍旧怡然自得,竟能同这阴沟暗角中的狱吏聊到一起,如此机遇,平日里是体会不到的吧!”
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闻声而视,赵普的身影从阴影出显露出来,穿着很正式,冠带袍服,带有作为大汉首相独有的威严气势。
而从其言语,显然是听到了一些卢多逊与狱吏的交谈,因而,出言调侃,只是并不能让人感受到哪怕一丝的趣味。
狱吏当然是不认识赵普的,但观其气度,就知道这绝对是个大人物,更何况,连狱长都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更别提那几名衣着华丽的随从卫士了。赵普身边,是随时有大内禁卫保护的,这是刘皇帝所赐恩典,也是作为朝廷宰相的待遇。
狱吏有些慌张,无法自处,手足无措地站在儿,更不知该行何礼,两腿发软,却忘记要跪下。
当然,赵普显然是不会在意这么个小人物的,摆了摆手,让其连同那狱长,一并离开,给赵、卢留出谈话的空间。
卫士搬来一把交椅,张开摆在监牢外,赵普提袍落座。这两个老对头,不久前,还同在广政殿内商量国家大事,争执辩论,如今,却置身于这囹圄之中,只不过,一个人在里头,一个在外头,一个官袍威严,一个囚衣狼狈,相形见绌,那种强烈的差异对比,让气氛有些尴尬。
从赵普现身开始,卢多逊的表情就变了,又阴沉到阴鸷,直到冷脸收起,恢复正常。不过,目光中没有任何怯懦抑或羞怒,甚至依旧昂首挺胸,保持着自信的气度,这大概也是勉强挽尊的表现了,不论如何,他是不会在赵普面前露怯的。
见赵普坐下,卢多逊也干脆也划拉出一些麦草,退后席地而坐,率先开口:“赵相此来,是为亲眼看看老夫的落魄,以便挖苦讥讽的吗?”
从卢多逊这番话就能看出,他依旧困囿于私怨之中,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赵普,或许是以己度人,易地而处,这种事卢多逊就做得出来。
听其言,赵普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两下,淡淡地说道:“卢相哪怕沦落此地,仍旧是这般咄咄逼人,其志不改啊!”
“能改,老夫就不是卢多逊!”卢多逊冷冷一笑。
“此言,本相深以为然!”赵普颔首,语气旋即变得严肃,朝北面拱了拱手,道:“本相此来,奉陛下意旨,提审卢多逊!原本,该在刑部大堂的,不过,念及多年同僚,本相就多走了几步,到这槛牢中来!”
卢多逊呵呵笑了两声,感慨的语气中,甚至有几分自得:“老夫此前还在好奇,我卢多逊下狱了,你赵相岂能没一点反应动作?之前一直是辛仲甫那干人审案,但是,我卢多逊岂是他们能审得了的?你赵相……”
卢多逊话没有说完,但那意思很明显,你赵普够格审他,但这个够格,也挺勉强。或许在卢多逊心里,够格审他的,只有皇帝与太子了,当然,卢多逊更期待刘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