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寇老西”,刘皇帝多少有些印象的,因而,也带着些好奇,想看看这初入朝堂的寇准,第一道上达天听的谏章都说了些什么。
稍微浏览了一会儿,刘皇帝轻松的神情不在了,眉头甚至逐渐蹙起,看得一旁的喦脱心惊胆战的。心中暗骂,哪个不知死活的言官,说了有什么狂妄之言,惹恼了官家。
“去,把那寇准给朕叫来!”
寇准?喦脱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赶忙道:“是!”
正值嘉庆节休沐期间,朝廷诸部司,除了必要的当值人员在衙内,大部分都放假了。不过,像寇准这种初录取入仕的进士,自然得多多表现,待在衙内,随前辈同僚们学习。假期对他们而言,是奢侈的东西。
当然喦脱派出的内侍到达都察院,宣召寇准之时,自然轻松地便找到人,而对于刘皇帝的召见,寇准不惊不讶,面色平静,整理衣冠,便跟着进宫,而与他同期进入都察院的那些同僚们,则是羡慕嫉妒恨了。
对有的大臣而言,见刘皇帝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但对这些还没在朝廷这座大染缸里洗礼过的年轻官员,那可就是无上的幸运了。
刘皇帝算是深谙躺平之道了,寇准匆匆来到御前时,他还缩在躺椅里边,只是头顶撑了一把华盖,春光再是美好,也受不了一直吹。
“小臣寇准,参见陛下!”小心地瞄了眼刘皇帝,寇准恭敬拜道。
这还是寇准第一次见刘皇帝,不论是殿试还是琼林宴,刘皇帝都没露面,至于昨夜的嘉庆寿宴,他可没资格上殿。
刘皇帝像是醒过来一般,两眼惺忪地打量着寇准,或许是受“历史名气”的影响,刘皇帝总觉得,此时的寇准,虽然年轻,但已经透着一股刚毅的气质,仿佛浑身上下都带着棱角。
“免礼!”良久,刘皇帝开口了。
或许是心理天生强大,面对刘皇帝审视,寇准始终保持着平稳,但听到“免礼”二字,还是让刘皇帝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松懈动作。
随手拿起那份奏章,刘皇帝问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朕召见你的原因吧!这封谏章,是你手书?”
寇准满脸的严肃,拱手道:“是!”
“真是意气风发啊!才初入仕,便忙着为朝廷建言献策了!”刘皇帝笑了笑。
寇准应道:“臣努力进取,正为报效国家,自不甘碌碌无为!即便人微言轻,要秉忠直言,不敢空食君禄,更不敢欺瞒陛下!”
“呵呵!”刘皇帝笑出了声,道:“今科取士近两百人,但敢向朕拟奏进言的,只有你寇准一个,果然不凡。朕记得,上一个还是王禹偁,你是在跟他学吗?”
闻言,寇准沉默了下,而后郑重应道:“陛下,论学问文章,臣远不及王御史!”
王禹偁在学界,这些年名气可是响亮得很,当年被刘皇帝“发配”家中治学之时,写下了无数反应社会现实、关心民生疾苦的文章,并籍此掀起了一场诗文革新运动,多年下来,小有成绩。
而因其性情刚直,敢于直言犯谏,得罪了很多人,虽然因为过于刚烈,一度惹恼刘皇帝,但刘皇帝偏偏还要用他。甚至,还把王禹偁安排在都察院,担任都察御史,正四品衔。
刘皇帝拿寇准与王禹偁相比,就目前二人的情况而言,已经是在高抬寇准了。然而,寇准的话,却有些意味深长。
刘皇帝自然也感受到了,轻声道:“你这话,似乎只说了半句,学问文章,不及王禹偁,看来在其他能力方面,你是自信满满啊!”
“臣不敢自傲,唯愿恪尽职守!”寇准道。
不得不说,寇准还是带给了刘皇帝一些新鲜感,但也仅此而已。闲扯两句,刘皇帝表情严肃起来了,道:“你在奏章中提到,朝廷移民实边困难,是有人在阴挠对抗,说得却是语焉不详,朕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在扯朝廷的后腿!”
第276章 还是土地问题
刘皇帝没有做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但话里透露出的意味,仍旧让寇准凛然。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寇准从容禀道:“陛下,一直以来,朝廷移民实边政策,主要面临三个方面的阻力,其一地方官府不愿治下丁口流失、财税减少;其二,百姓恋土深重,只要能有几亩薄田耕种养家,轻易不愿背井离乡,远赴边陲开垦;其三,便是乡里土豪仗势,约束控制百姓……”
听寇准之言,刘皇帝脸上没有什么变化,说道:“地方官府与百姓的顾虑,朕可以理解。但前者有朝廷权威驾驭,何况自朝廷取消以人口多寡作为官吏升迁考核之后,来自地方官府的阻力已然减少许多了吧。朕不信,他们还敢明目张胆,公然违背朝廷大政方针!
至于百姓,朕从来秉持的,都是以利诱之,让百姓看到好处,给钱,给地,给农具种子,加以税收优惠,政策保护。这些年,不论是安东安西,都薄有成效,显然这一套办法即便见效缓慢,还是有用的。
相比之下,你所提到的土豪,他们是如何阻挠此事的?又是为何?”
提到“土豪”二字时,刘皇帝语气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一直以来,由于“皇权不下乡”这五个字,对于地方上那些豪强宗族势力,都带有不小的厌恶心理,认为他们是在攫取皇权,侵蚀帝国根基,动摇大汉统治。
过去的几十年,也曾费尽心思,进行整饬打压,包括从各地强迁地主豪强进行实边。然而,结果如何,一场榆林之乱,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迁豪强的政策是可取,方式方法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最大的问题便是迁徙之后,没有将之置于控制之下。迁到边地,更是下下之选,袁恪那贼子当初能举事成功,可不只是他狼子野心。
而清理过豪强的地方,又有多大的改变呢,答案是,除了给普通黔首腾出些空间,给官府增加了些可分配的生产资料外,根本没有什么改变。
几十年后,新一批的地主豪强又崛起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仍旧带着固有的阶级性。而压在黎民黔首身上的,还是贵族、官僚、地主这几座大山,只是在大汉还算清明的政治环境与相对稳定的社会治安下,行事作风稍微收敛一些。而这三座大山,又恰恰是当下大汉帝国的统治根基。
当破开固有思维后,刘皇帝也渐渐醒悟过来了,妄图去搞什么皇权下乡,就是扯淡,完全不顾客观规律,不切实际。
连官僚管起来,都那么困难,吏治始终难以澄清,就更别提下层了。而倘若没有那些宗族豪强,协助治理,维稳地方,这帝国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鉴于这些原因,以及年纪越来越大,刘皇帝对于地方,也渐渐形成了“绥靖”心态,只要保证整体的太平安康,也不愿再多折腾了,眼不见为净。
然而,当寇准此番提到,有地方豪强兴风作浪,控制百姓,对抗朝廷大政方针时,又仿佛逆鳞被触碰了一般,同时也有种羞恼的感觉。
只是隐约表现出的震怒,便让寇准有种震颤感,因此,在回话时,言语组织也更加小心了。没有直接提有那些豪强,又犯了什么事,寇准以一种娓娓而谈的方式,缓缓说来:
“陛下,臣见识浅薄,只能将在华州的所见所闻,向陛下陈情。早些年之时,得益于朝廷施恩,官府尽力,华州百姓,家家户户耕有其田,居有其屋,衣食有凭,即便朝廷以利诱之,愿意到边陲开垦的人也是少之又少,除非朝廷用强。即便一些不甘于困于田亩的人,外出闯荡,也是往城镇务工赚钱。
不过,这样的情况,持续十数年后,终发生改变。农民经营田土,若风调雨顺,在缴税服役之后,生计尚可无忧。一旦遇到天灾,土地的营生,便遭到破坏。
地方豪强,则趁此时机,兼并土地,加上总有经营不善者,穷尽之时,便售卖土地。因此,在华州,无地的人口,是越来越多的,因为在籍,为了缴纳两税,他们不得不寄身地主豪强,成为佃民。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移民实边的政策,对于这些百姓,便是一个不错的去处了。就臣所知,仅华州一地,生计困苦之下,接受边地招徕去开垦的人,便不下千人。
然而,也未能持续太久,因为有人在阻止他们。那些兼并购买土地的豪强,不只需要土地,拿下土地之后,还需要有人耕作生产,否则买地之后,因为无人耕作而荒废,这买卖便是亏本的……”
说到这儿,刘皇帝如何还反应不过来,打断寇准,沉吟良久,严肃地问道:“寇准,你老实告诉朕,地方上的土地兼并,当真已经像你说的这般严重!”
迎着刘皇帝关切的目光,寇准一板一眼地应道:“不敢欺瞒陛下,至少臣之家乡下卦,已约有两成的农民失了土地,其余道州,臣未曾见识,具体形势,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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