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百姓譬如子孙,其仁乃君之本也,其礼乃君之教也,其刑乃君之威也,其兵戈乃君之爱护也。君主仁而无礼,则百姓没有教化;君主仁而无刑,则百姓相互攻杀,君主不能制止,百姓自受其害矣;君主仁而无兵戈,则蛮夷戎狄朝寇暮劫,百姓何以得安也?”
“故而百姓之有君,盖君有仁、有礼、有刑、有兵也。古语有云: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若无也,应当就是指这件事吧?夷狄之属,强凌弱,众暴寡,尚力而无耻,其人即使有君,仍类似禽兽。其君无仁,其民无礼,其国乱刑,其视兵戈为儿戏,以欺辱他国为乐。故其有君与无君同,野蛮不化。而我中国,自古礼仪之邦也,有君无君,仁礼刑兵皆备,故而云:其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若无也。”
“今知主公仁义,然仁义不可乱施也。仁而无礼,是谓乱主;仁而无威,是谓惑主;仁而无兵,是谓懦主!”
张顺知其劝谏之意,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处事太过仁义,像刚才处罚陈长梃这件事,他们就认为是过轻了,便拜之曰:“谨受教!赵师虽然目不识丁,其见识竟若此也,盖古之贤者亦如是也。”
赵鱼头连道不敢,脸都红了。原来,明人因为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自诩“得国之正者,唯汉与明也”。所以明人最喜论“华夷之辩”,赵鱼头于孟津往来输客,常听书生于船上辩论,便汲取精华,方得此论。
陈经之本是新加入之人,之前对他只是以农夫视之,虽然张顺重用亲近于他,但是陈经之仍然并不以为他有什么特异的地方。今日听了他此番言语,才不由拜服道:“经之却是有眼无珠,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野有遗贤,大概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吧。”
遂后,又对张顺拜了三拜,说道:“我初见主公,只觉得主公做事婆婆妈妈,不似杀伐果断之主,疑卦象之误也。今见主公麾下有如此人才,方知主公果是天命之人。遥集日后,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助主公成此大业。”
第6章 一回生二回熟
且不说陈经之如何归心,那刘应贵已经准备好荆条,便来行刑。陈萧二人皆脱去上衣,露出强壮的脊背。这次准备的荆条皆手指粗细,打人却是打不坏,不过却似鞭子一般,抽下去轻则肿胀,重则皮开肉绽,疼痛非常,却又不致命。
陈萧二人皆是好汉,士卒抽打起来,皆咬牙不吱声。不过二人心中也是庆幸,幸好张顺给他们留了面子,不然光着屁股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像打小孩子似的打屁股,以后真是没脸见人了。
而那萧擒虎更是冤枉,本来跳出来逞英雄好汉,若是被打屁股,倒是逞成“光屁股”好汉了。可是即使没有被打屁股,这萧擒虎听他们在那里聊什么“仁义兵戈”“夷狄有君”之类的话语,也不知这些人做什么营生的,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并且他还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这次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总之觉得有点不详的预感。
过来一会儿,杖刑打完了,陈萧二人虽然疼的不行,好歹行走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张顺施展恩威并用的手段,亲自拿着药给二人上药包扎,使得二人感动异常。
既然已经处罚完毕,天色将晚,众人从早至晚又急行了这么久,早已疲惫不堪,便着人寻一偏僻山谷,安营休息。此处地形,萧擒虎最是熟悉,当张顺询问他的时候,他还不忘记本行,连忙提出将死去的老虎一起带走。
这次老虎被张顺从口中刺杀,却是没伤了皮毛,最是罕见。于是,张顺便着人找回陈长梃的骏马,驮着老虎,又行进了几里,寻得一山坡安营。一路上幸好陈长梃、萧擒虎二人伤势不重,正好省了安排人力架着或抬着前行。
众人均无行军和安营扎寨经验,行军之法,张顺好歹前世看过影视作品,又有过军训和队列训练经验,知道行军之时将队伍排成纵队,以伯长什长伍长分别押着自己队伍后面前行。
至于安营扎寨,此时队伍疲惫不堪,哪里能够建立营寨?又是临时住宿,只得粗略将牛车环成一圈,车与车之间的间隙则用绳子系上,便让众人在圈内设立帐篷。帐篷用料是在孟津和孟县抢的油布和刷上桐油的普通布匹。十人一帐,按照编制纵横排开。铁锅抢的不够用,只好让马道长安排人员一次做三四十大锅粥,让士卒逐次就食。
好容易折腾完毕,刚准备要休息。张顺又想起来,据说流寇已经流窜到此地,估计官兵也跟了过来。万一运气不佳,撞到官兵,被人家借人头升官发财那就不妙了。于是,张顺只能强忍着困意,又安排了两组人守夜,设立警戒。每组五十人,以子时为界,轮换守夜,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张顺又困又乏,根本不想动弹。奈何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走上了造反起兵这条不归路,结局只有两种:一种是进取天下,一人独尊;一种是兵败身死,没有葬身之地。所以,为了自家小命着想,只得咬牙起来。
他作为主公和主帅,获得单独住宿一个帐篷的特权。本来陈金斗见他独自一人,又无人照料,便建议让张三百的妹妹马英娘过来伺候他一宿。当然,这个提议以张三百试图捶陈金斗这老家伙一顿为结束。
没得办法,张顺起的床来,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开始酸痛,却是地下潮湿,只能简单铺了点稻草,却是什么用也没有。但是,就这点稻草还是他作为主公的特权,叹了口气,张顺暗暗记下,下次安营万万不可选择这种低洼潮湿之处。要不然,不等天下一统,自己等人非先得风湿病不可。
走出帐篷来,外面已经有一些人起来了。张顺揉了揉眼睛,看看天色已亮,却因为群山的遮挡,没有能够看到今天的朝阳。直到这个时候,张顺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怎么就成了主公,坐拥一千五六百人的部队了?
说起来好像一千五百多人没有多少,可是这么多人在跟前,简直是人山人海一般。这下张顺理解了韩信的厉害,古语云: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这水准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张顺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向旁边树林,想解决一下自己一晚上的存货。谁曾想进的树林,只见密密麻麻一大群人都在里面,或脱裤子,或蹲地上,赫然都在方便。一股股臭气、骚气熏的张顺差点吐出来。
哎呦,什么情况?你们这么多人……好吧,大家都存了一晚上,可以理解,可是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张顺草草结束了方便事宜,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安营一定先挖好简易厕所。幸好这次是简易营地,要是设寨扎营,长期居住,岂不是不等敌人进攻,自家就要被自家的屎尿给熏的待不下去?这要是以后写到史书上,怕不是被后人笑死。
张顺方便完毕,根据后世习惯,便要洗手。左找右找,竟然没有找到水源,便找到安排做饭的马道长问道:“咱们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唔,往那边去,走大概二三里有条小溪,我派人挑过来的。主公准备作何用途?”马道长奇怪地问道。
“唔,没事儿,我就问问。”张顺一听,这是大家伙辛辛苦苦挑过来的水,也不好意思要点水来洗手了。只是这心中更郁闷了,以前看三国演义,听说这马谡驻军在山上,被张郃断了水源,打了败仗,那时候还嘲笑马谡亏得他是个将军,连喝水的问题都没有考虑到。
没想到如今轮到自己,还不如马谡。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安营扎寨必须靠近水源。开玩笑,安营地方潮湿低洼,可以暂时不出问题;安营地方屎尿尽是,可以暂时忍受。可若是安营地区没有水源,被敌人这么一围,恐怕自己就成了马谡第二了。
张顺想起昨天太过困乏,未来得及找陈长梃谈话,便要辞别了马道长,去寻那陈长梃。却不曾想,被马道长拦着了。
第7章 枭雄心胸
原来马道长已经看出来他要去寻找陈长梃,便说道:“主公,那陈长梃和萧擒虎二人皆是义士。今萧擒虎有义于陈长梃,陈长梃不得报也。若主公将此事告于陈长梃,那陈老弟何以自处也?自顾忠义难两全,若是陈长梃忠于主公,则必不义于萧擒虎也;若陈长梃义于萧擒虎,必不忠于陈长梃也。如此,何不顺其自然,以全陈长梃忠义之名也?”
张顺一听,却是这般道理。既然自己计赚萧擒虎,那干脆连陈长梃一起赚下来得了。等到将来萧擒虎知道这件事儿之后,即便翻脸,好歹还得顾忌陈长梃的面子,说不得级赚萧擒虎的成功率更高一些。若是让陈长梃知道了,使得他左右为难,万一将来萧擒虎反应过来,认为自己等人合伙欺骗于他,反倒不美。于是,他连忙对马道长施了一礼,说道:“没有道长您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等张顺走后,马道长刚要继续安排造饭事宜,却听到一人说道:“老道长何必如此仁义,此番言语他人亦不得知也。那陈长梃和萧擒虎与我等何干?说不得日后是不是对头为未可知也!”
马道长扭头一看,却是陈金斗,不由笑道:“你这厮却是目光短浅,难怪不如赵鱼头受到重用。”
“你!老道长如何这般说话。”陈金斗为之气结道,“听起来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主公乃一世枭雄也,心胸之大,非你我可度。你道主公为何重用赵鱼头,却不重用你也?赵鱼头有才干,非我等嘴皮子买卖可以比拟也。”马道长笑道,“你我二人何许人也?江湖术士也,鼓吹天命罢了,有甚么用?江湖卖艺之辈,市井之间,一抓一大把也。我等何以贵?贵在从龙最早也。”
“然而,一日之情分,哪里可抵数十年听用之功也?他日有人投来为主公出谋划策,有人投来为主公领兵作战,有人投来为主公治理一方,有人投来为主公获取钱粮财资,我等如何可比之也?”
陈金斗听了目瞪口呆,他只是梦中见到些天书,本身见识实属一般。听到马道长如此一番分析,顿时深知如何比得上以上人等,只得拜道:“以上诸人我不如也,不知老道长何以教我也!”
马道长连忙扶起他,说道:“你我同为臣子,不可互相参拜也。不过,你我同时从龙,忠于主公,必须为主公尽心尽力,谋划将来也。我少时得异人传授,得《天子相面法》一卷,《英耀篇》一章,皆为帝王之术。若你有心,我皆可传你!”
“啊!”陈金斗大吃一惊,这皆是师门秘传,这马道长竟要将自己的压箱底功夫教给自己,那么岂不是自己要拜他为师?
陈金斗正要拜时,却不曾想那马道长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老道士我还没有收徒的打算,只是恐你惹祸,传你点自保之术也。”陈金斗闻言不由欢喜非常。
再说那张顺别了马道长,随便溜达溜达,没想到正好遇到了张三百。这张三百也是有趣,本来张顺见其人相貌出众,力气过人,想将其培养成自己的赵子龙,可是这厮最终却往杨二郎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自从陈长梃教授给他一些三尖两刃刀的技法以后,他天天早上都要练习数十遍。
张顺走上前去,和张三百打个招呼,却没料到张三百见了自己聂聂喏喏,欲言又止。张顺奇怪,这不是三百兄弟的风格啊,这厮恼怒起来,素来连自己这个主公都不放在眼里,便问道:“三百兄弟,有话说于我听便是,何以作女儿姿态啊?”
“那个,那个主公,咱们这里哪里有水啊?”张三百不好意思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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