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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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衣送粥时瞧得分明,小姐她脸上一点儿皮都没掉,而且人看上去精神得很,也就是说,小姐她在装病!

小姐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装病的呢?从那一日两位孟公子下完棋走了之后,小姐就闷着头扎进房里,再也没冒过头。而不久之后,隔壁的洗畅园中,丫鬟们也传出惊人的消息来,孟三公子直着出门去找三小姐下棋,却横着下棋归来!他们究竟下了一场什么样的棋?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激烈的对抗,以致造成一病一昏的下场?众人在一地狼藉的桃林中寻找答案,衍生着各种缠绵悱恻的联想。

蝉衣叹口气,青小姐自从那日答应了去帮大师姐的忙,就再也没来桃夭院串过门子,这也是件不寻常的事,因为往日青小姐三日里有两日都是在桃夭院蹭吃蹭喝。而卢府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大师姐的病好了么,上门敲诈的师父太善被打发走了么,大师姐和卢知州和好如初了么?

往日里就算天上落冰雹,下刀子,蝉衣都在屋里稳如泰山,因为她家小姐在那里;这一回只是有点暴风雨降临前的压抑,就让蝉衣坐立不安了,因为她家的万能小姐也有了无能为力,疲于应付的时候了。

洪武三十一年元月初二,一个不大顺利的开头呢。

纳了大半夜的鞋底,蝉衣又隔着门问了小姐的情况,里面传来一声闷哼作为回答,仿佛只是昭示一下房中还有个能喘气的活物。蝉衣满心困惑地去睡觉,小姐她怎么突然如此消沉?难道真的如下人们私下议论的那样,她对孟三少爷一见钟情,然后学着二小姐对付彭时少爷的法子,对孟三少爷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现在和二小姐一样,羞愧得不敢见人了……

胡思乱想的蝉衣朦朦胧胧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被石榴给摇晃醒了。蝉衣见天色只是蒙蒙亮,不由得诧异地问鼻尖被冻得通红的石榴:“这才五更天吧,怎么这样早?老太太又让你来看小姐的病况了?”

石榴对着冻僵的手指呵出暖气,急匆匆地说:“不好了,我今日整理老太太收的一叠拜帖时,发现了一张很考究的镶铜边的帖子,打开一看,上面说什么‘对澄煦名才女何当归心仪已久,希望娶她为正妻,详情面谈,’署名是洪武二十九年进士,福州白杨!”

“白杨?”蝉衣扯过火炉旁烤得热乎乎的棉袄穿上,蹙眉道,“小姐和青小姐经常聊天聊起书院中的趣事,也对那一班给小姐写信的公子哥儿们评头论足,可我从没听过有个姓白的公子追求小姐啊。石榴姐你先在这里烤火等着,我去问问小姐。”边说边蹬上棉裤,又搬个小凳子放到火炉边上,用火钩把炉火拨旺。

石榴走近火炉烤手,却并不坐下,还是语带焦急地说:“这还不算完,一个没来往的陌生男人白杨来提亲也就罢了,如今风家少爷风扬也带着大大小小的铆钉箱子过府,现就在大门口指挥人一个个往里抬着呢,别提多热闹了!你快去问问三小姐的心意吧!”

蝉衣奇道:“风少爷抬他的箱子,干我们小姐什么事?”

石榴的眼珠子鼓得溜圆:“嘿!他抬的都是彩礼啊!向三小姐下定的彩礼!”

☆、第234章 雪肤纤手剥橙

更新时间:2013-10-14

蝉衣掩口惊叫道:“风公子也要娶我家小姐?不可能吧,小姐她好像很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提起风公子,每次一提起来她就皱眉头!”

石榴摇头说:“具体的不知,不过风公子好像不是给他自己提亲,而是帮他的一个朋友来说媒,他的那张拜帖上写的是‘愿为大媒,撮合一段绝世良缘’,不知他的朋友是什么来头,还没说成亲事就送来那么多彩礼,还给接待的那群小厮们散铜钱,一箩一箩的随便人去捧……大家都说,三小姐走了大运,被贵人给相中了!”

蝉衣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满怀忧虑地说:“小姐是个有主见的人,她肯定不愿意老太太不经她同意,就胡乱给她定一门亲。石榴姐你先在这里烤火,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没……”转身时却见小姐穿着件浅绿袄裙,披着个羽翎毛大氅,就那么无声地立在门口,冷不防吓了蝉衣一大跳。若只是闷不吭声地露面,倒也不至于吓到蝉衣,蝉衣突然惊掉了下巴。是因为——

“小姐!你的脸!”

石榴也大惊道:“三小姐!你怎么突然间变这么白,变这么漂亮了!”

何当归静静望着二人,问:“那风扬都说了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来送礼吗?他的朋友没来吗?”

石榴摇头道:“大门口里三重外三重,围得全都是人,我个子小,瞧不清具体的情况,只是依稀听人议论着什么‘贵客临门’,什么‘三小姐交了好运了,说不定比二小姐和四小姐嫁得还好’之类的。”

蝉衣有好几日未得见小姐尊面,此刻甫一见她,立刻扑上去拉住她的手,低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不搽美容粉扮丑了?你穿这么隆重,是不是要出去见客?”

何当归垂睫一勾唇畔,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道动人的阴影,她曼声道:“自从三年前被晒黑之后,我一直巴望着有一天能变白,却始终不能如愿,没想到这两日只是饮食不当导致上火,脱了一层皮,我就旧貌换新颜,变得跟从前一样白了,正好出去见客。”

蝉衣见到恢复精神的何当归,略感放心后,又问:“那,小姐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用温泉水给你煮一锅芝麻汤圆吧?我昨天包了好多汤圆。”

何当归颔首笑道:“北方饺子南方汤圆,过年吃不到汤圆,总觉得没气氛。”

于是,蝉衣匆匆跑去厨房张罗做饭,而石榴问候了何当归的身体状况后也去厨房帮把手,只留何当归一人在火炉边闲闲地拨火玩。何当归瞧见蝉衣的枕边有个大橙子,于是抓过来在火上烤至温热,纤手破新橙,欺霜赛雪的素手灵巧地剥下橙衣,一片一片地把橙皮丢进火中,又一瓣一瓣地把橙肉也丢进去,顿时满室都有了馨香的橙子味道。

只片刻工夫,蝉衣和石榴就端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走进来,双双笑道:“过年吃一碗汤圆,一整年都团团圆圆,心想事成,小姐你吃了这碗汤圆就长大了一岁——十四岁,及笄之年的小姐,可就成了真正的大人了。”

何当归手执火钩,把炉子中的橙肉戳扁,也笑道:“那我也借花献佛,把你们的吉祥词还给你们,来,咱们一起吃顿延迟的新年饭吧。”

三人当下摆开碗碟,就着一碟渍杨梅,一盏酸陈皮,热火朝天地吃了顿温泉汤圆,在甜糯的美食中憧憬着未来一年的日子,有了这个甜甜的开始,那么接下来的过程和结局想必也不会苦。十四岁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篇章的伊始,而小姐的路走得愈加锦绣时,底下的丫鬟也能跟着受益多多。

蝉衣看着她家小姐令满室生辉的玉雪清颜,笑问道:“小姐,那位下帖子要娶你做正妻的白杨是什么人啊?我怎么从没听你和青小姐议论过这么一号人物?”

议论小姐何当归的夫婿人选,是蝉衣、槐花和薄荷等人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每次何当归和廖青儿在闲谈中提到了哪位公子,而蝉衣等又知道此人,那她们接下来一整天的话题都会围绕这个来展开。

通常情况下,大户小姐最贴身的一两个丫鬟,是最关心小姐的婚嫁情况的,因为小姐嫁的那人,基本上也就是那两个贴身丫鬟的夫君了。这是一个不成文的定例,这几年间在南方尤其盛行,陪嫁丫头就等同于通房丫头。

早年还没兴起这个规矩的时候,不少跟着小姐出嫁的丫鬟们对于自家小姐的倜傥夫君,常常也会暗生情愫,可又恐怕小姐拈酸发怒,因此十有八九都是藏在心间不敢吐露的。豁达点的小姐就顺水推舟了,让自己的心腹之人分点宠,也就间接打压了下面的妾室。而多数新嫁人的小姐们参不透这一点,倘或发现自己的丫头有了喜欢自己夫君的苗头,都会立马寻个小厮把丫头嫁了,给自己减少一个情敌。

老太太当年带着汤嬷嬷嫁过来时就是这种情况,汤嬷嬷对姑爷罗杜仲暗暗生情,让老太太心中别扭,于是就开始给汤嬷嬷物色配偶。不过老太太和汤嬷嬷两人是超出主仆关系,接近姐妹关系的那种,倒也没因一个男人而翻脸,可汤嬷嬷有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思,坚决不肯找个平庸男子嫁了,既然她生来就是个低贱的下人命,那就索性一生孤独,在下面仰望她家小姐和姑爷的美满情缘。

而董氏当年嫁给罗白前时也带了几个贴身丫鬟,那时候,陪嫁丫鬟就是通房丫鬟的习俗已经流传起来了,可董氏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一见自己的丫鬟中有个出挑的沁儿,跟罗白前有了两次眉来眼去的眼神交流,董氏就立刻感受到了威胁,用沁儿在娘家董家的几个亲人做要挟,生生逼得沁儿投了荷花池,也立马吓住了其他丫鬟,不敢再对俊美的姑爷罗白前产生什么绮念。

而到了何当归这里,两个贴身丫鬟之中,蝉衣是全然没有这些心思的傻大姐,关心小姐的议亲之事就只是单纯的热心,而槐花就不同了。三年前槐花十七岁时,何当归给她物色了个不错的小厮,可槐花考虑了两天没应下来,往后的日子里,何当归又连续给她推荐了几个不错的丈夫人选,好多都是何当归有印象以后将会发达的人,可槐花都一一推拒了。

直到去年,何当归满了十三岁,槐花对她的议亲之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对每位向何当归示好的公子都是跟旁人一通打听,再跑来跟何当归详细汇报。于是,何当归渐渐弄清楚了槐花的心事——槐花等了三年不嫁,一直等到了二十岁“大龄”,恐怕是在等着跟自己一同出嫁,好做个通房丫头呢。

彼时,何当归虽然还没把议亲提上日程,不过一想到,一条鲈鱼还没钓上来,就已经有人在旁守候,等着分一杯羹了,她的心中就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前世她嫁得匆忙,一个陪嫁丫头都没有,所以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而今世遇到了槐花的这种情况后,她开始有点明白老太太和汤嬷嬷那么坚固不催、一生扶持的关系,却为何不能分享同一个丈夫的原因了。

因为不管情浓还是情淡,在女子眼中,所有跟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全都是敌人,不管是亲如姐妹,还是真姐妹,只要被牵扯进这样的关系中来,那姐妹就做不成了。这是任谁都无法挣脱的怪圈,哪怕是有着两世积攒下的生活智慧的何当归,她也不敢确定,将来自己嫁人后,会不会生出董氏那种独我为尊,把所有威胁扼杀在摇篮里的残忍想法。

槐花本性纯善,自从出了水商观跟了她之后,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她的丫鬟,顺风顺水的日子也过,暴风骤雨的日子也过,从未有过什么差错和背叛。如此忠心又勤劳的一个槐花,冒出了跟她一起嫁个好夫君,当个通房丫鬟,再进一步当个姨娘的想法,也不算是槐花的错,只能叹一句环境使然,影响了她的择偶观念。俗语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说的是在择业时,当个穷小姐的大丫鬟,比当个富小姐的烧火丫头更有出息,只因为将来两者嫁的不一样。

女子做工也就做上几年,可嫁人却是一辈子的大事,出身贫贱的女子,只好找同样贫贱的男子,将来生一群贫贱的子女,继续做着贫贱的工作,伺候着富贵的上等人。而当个小姐的大丫鬟,只要小姐嫁得好,就跟她自己嫁得好没什么两样了。小姐找个出色的贵公子,不管是为正妻还是为妾,只要小姐得了宠,吃上了鲜美的鱼肉,那下面的陪嫁丫鬟,自然也可以跟着喝点鱼汤。过个三五年,只要运气不差,必然可以生下一男半女,抬个身份做姨娘,就摇身一变成了半个主子了,而自己生的子女更是货真价实的主子,生下来就是被人伺候的富贵命。

何当归猜着,槐花应该就是这般想法吧。她想的不算过分,她的这个私心也不算多么自私,可何当归却由衷地感到不舒服,打从心底的觉着别扭。就算她将来嫁的不是她的爱人,而是她的仇人朱权,她都不会喜欢跟自己丫鬟共享夫君的感觉。几年相处下来,蝉衣、槐花和薄荷这几个丫头就是她的家人,亲人,朋友,和战友,这样的关系是多么温馨甘甜,她实在不想让这样的关系变质。

所以,一听说珍珠姐怀了孕,她就立刻打发了槐花去照顾珍珠姐,然后又渐渐把短工提成长工,不着痕迹地把槐花塞给了珍珠姐。

一开始时,槐花去卢府照料珍珠,只是单纯出于对她大师姐的思念和情谊,仅仅是把这差事当成走亲戚,打算照顾珍珠到她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就功德圆满,功成身退了。可是在珍珠身边伺候着,眼瞧着卢知州对珍珠无微不至的关怀,槐花感动和羡慕之余,也产生了新的想法。

既然她的终极目标是做一个通房丫鬟,那么与其跟着个美貌小姐何当归,还不如跟着昔日的大师姐珍珠。小姐何当归年纪尚轻,出嫁还要再等个一两年,一两年之后小姐她必然出挑得更美貌了,而自己却又老了两岁,姿容也将褪色两分,就算不褪色,跟小姐一比,自己的光芒比明月下的萤火虫更黯淡。而且小姐她虽然年纪不大,却给人以高深莫测的感觉。跟小姐站在同一边,对抗二太太等人时,小姐是最让人安心的依靠和“不败”的代名词,可假如真有那么一天,自己跟小姐共事一夫了,像小姐那样厉害的人物,她能容得下自己么?

而大师姐就不同了,大师姐她性情宽容平和,待自己也好,再加上自己比大师姐小十几岁,有着天然的优势,等大师姐生完了这一胎,她的青春年华已差不多走到头了。而卢知州一个年不满三十岁的优秀男人,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大师姐和一个孩子过一辈子?若那孩子是个女孩儿,岂不是连香火都断了?

卢知州与大师姐伉俪情深,卢知州大概不会主动提起纳妾之事,可大师姐一定不忍心让丈夫家里绝后吧?到时候,延续香火一事被提上日程,那么与其从外面找,还不如在身边挑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而自己如今二十多岁,是最好生养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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