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1 / 2)
何当归含了一口温凉微咸的水,漱了两下,在地上四处找盆或盂,却是找不见,少不得要依着柳穗的法子,头探出窗外去吐水。因为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中有点儿正在做坏事一样的忐忑,漱了一回觉得仍不爽利,于是又含了第二口,呼呼噜噜漱完去吐。半个脑袋探出船舱窗子,脑门上顶着青布幔,听得岸上有人惊诧地叫道:“世风日下!竟然如此无修仪,亏她还是个女子,这真是世风日下啊!”是个高亢尖细的男声……
何当归心里本来就捏捏着一团,自己也觉得别扭,又听岸上有人这么喊,只觉耳根子一热,讪讪地缩回头去,也不敢抬眼去瞧到底是什么人在叫嚷。
一时,柳穗从外面进来,汇报说:“老爷也上岸办事去了,给小姐您叫了一顶紫纱小轿,说想回罗家还是想去城郊别院看七少爷,听凭您自己决断。哦,对了,我早晨去找过青小姐,说你让她与你同行,青小姐本人看上去非常乐意,可三少爷看上去不大乐意。后来,我偷听见三少爷的小厮给他出坏主意,说先哄骗着青小姐上了岸,在找个跑得快的人扮成小贼,抢一样青小姐的贵重饰物就跑,这样她就被牵着鼻子走,不能跟你一处了。”
柳穗用掌心握了一泓热水,化开头油,拍到何当归睡得乱糟糟的长发上,以手指作梳子梳头。
何当归沉默一会儿,却说道:“柳穗啊,你的称谓可叫乱了啊,你是我的丫头,管我叫‘小姐’,管青儿叫‘青小姐’,这两个都对,怎么管其他人都‘老爷’、‘少爷’的称呼上了,他们跟咱们可不是一家的,你的称呼前得添个‘孟’字:孟老爷、孟三少、孟七少,这样才对。”
柳穗将手心中的油痕尽数搓在略显干燥的发尾,笑眯眯地抿着嘴说:“没错没错,孟七少不就是咱家姑爷吗?怎么能算是两家人呢?婢子听见老爷和三少爷在商议吉日呢,本来说是元月里办完,可跟七少爷的生辰冲突了,就改到三月初里了。婢子还跟三少爷的随从打听过,说七少爷也跟三少爷他这般俊俏,小姐你真是好福气啊。所以你下巴上的伤,可要尽快上上心才行啊,可别像婢子这样破了相。”
何当归抬手去摸,那道伤痕结了痂,硬硬的有点儿剌手,倒也不是十分在意,回家去抓两副药吃吃就是了。静默地坐着,待柳穗梳头梳得差不多时,她问:“我睡觉时都说什么梦话了,你还记得吗?学给我听听。”
柳穗隔了半晌都没说话,直到手中活计忙完了,才在回身整理床铺的时候闷着头说了句:“断断续续的也听不分明,好像就是什么‘和离书’‘休书’地一通嚷嚷,可能是你做了噩梦了吧。”
一时整装完毕,何当归戴上面纱,带着柳穗弃舟登岸,她上了单人乘的紫纱小轿,而柳穗就远远地缀在轿夫和挑夫后面走,她说的目的地,是鸿沛大道孝东大街明月巷的罗东府的角门。她还想再回家静静待一会儿,想想这几日的离奇遭遇,再去看望在城郊别院休养的孟瑄。
一行人出发只走了一小段路途,何当归的耳朵一竖,就听见挑着两样行李的挑夫后面,传来了一个轻佻的声音:“姑娘借步,姑娘慢行,有一位公子想跟你打听打听,你家小姐是哪一家的。”
柳穗满不在乎道:“切,哪一家的也不是你家的,别挡路,我们着急赶路……”话音戛然而止。
那个轻佻的声音笑道:“小小银锭,不成敬意,姑娘拿着买花儿戴吧。”
柳穗犹疑地说:“十两?问一句话值得这个数?”
又一个稍尖些的嗓门儿蹿上来,笑道:“值得值得,绝对值得,小娘子你尽管安心拿着,跟咱家说说那个往河里吐水的小美人的情况。她是哪一家的,可曾许了人家了,芳龄几何,有无恶疾、疮疤、异味、腋臭、脚汗等明显毛病?”
何当归冷不丁被这话给噎着了,缓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漱口水往窗户外面吐,岸上叫嚣的尖细男声,好像就是这一个。他打听这个做什么?怎么还要详细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在大街上看到了美女,轻浮地想上前调戏一回,也不用专门儿打听人家的隐私问题吧。她蹙眉不悦,柳穗不会是个没有眼力见的,才十两银子就将自己的详细情况给卖出去吧?
事出必有因,话怪必有由,不知为何,听了那些奇怪的问题,她的心中隐隐浮动起一层不安。怎么办?要不要出声将柳穗叫过来,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中?
正在犹豫之间,柳穗已经吧嗒吧嗒地说开了:“我家小姐啊,芳龄二十,貌美如花,不曾定有婚约,那些个恶疾、疮疤、异味、腋臭、脚汗的毛病一个皆无,而且还全身喷香呢!至于她是哪一家的,说出来可要吓你一大跳,大明七大望族之一,扬州关家,听说过没?我家小姐就是关家三小姐,闺名么,我可就不敢透给你了。要是小姐知道我将她的闺名说给大街上的张三李四听,回家肯定要打我板子的。”
“你说什么?”轻佻男诧异问道,“你家小姐出自扬州关家?你没骗我?”
“骗你是小狗,”柳穗满不在乎地说,“没瞧见我们的轿子和行李,这架势,这派头,小门小户的小姐能有吗?”
“可是……”尖嗓男疑惑道,“咱家瞧她好像没那么老啊……二十岁,这可太老了。”
柳穗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拔高嗓门儿叫道:“我呸呸呸呸呸!姑奶奶显老吗?二十岁就成老姑娘了吗?大伯你多大了,别以为嗓门儿尖就充嫩,姑奶奶比你更嫩!”说完,她怒哼一声,“银子拿来!”然后就跺着脚跑了,一直跑到何当归的轿子窗下才停下来,整颗脑袋冷不丁地顶开轿窗布帘钻进来,凸着眼珠子,压着嗓门告诉何当归:“小姐,你被个太监相中了,要选拔你去给贵人洗脚呢,我用别人给你顶了,咱们现在可不能回家呀,得提防他们跟来,他们经常当跟屁虫。”
何当归抿嘴一笑,看着表情滑稽的柳穗,轻声问:“那怎么办,我没这个经验。”
“要不,咱假戏真做,去一回关府?”柳穗巴着轿子小跑,坏心眼儿地提议道,“让他们就将你当成关三小姐。”
☆、第419章 女不坏男不爱
更新时间:2013-12-13
何当归忍俊不禁:“你这个促狭的丫头,关筠怎么惹着你啦,她不是凌小姐的好友吗?”
“一句话解释不清,总之,她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柳穗说道,“咱们这样做,顶多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姐,她还害过你呢,在京城的时候,她……唉,总之咱们这样做是主持正义!”
何当归收起玩笑神色,沉吟一下摇头道:“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早就是不相干的人,咱们……出城吧,去城郊别院。那两个人再想跟,就让他们跟着去好了,咱们不搭理他们。”
柳穗焦急道:“关三小姐可是曾经栽害过别人呢,明明是她自己抛头露面引来一个太监的注意,说的话跟这次的一模一样,也是问‘有无恶疾、疮疤、异味、腋臭、脚汗等明显毛病’。关三小姐一听说是给宫里的贵人洗脚,立刻气得够呛,当场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个谎,栽赃给京城某小姐,人家可从未得罪过她!这些都是奴婢亲眼所见!她可坏了!”
何当归不动声色地说:“女人哪儿有不坏的,好女人也有坏的时候,只要她愿意……算了,反正不能去关府,走吧,你可别再跟那两个太监说话了。”
柳穗垂头丧气道:“只要那个尖嗓门的是太监,另一个不是,另一个我在京城也曾见过,是个有名的恶少,听说在东宫谋了差事。”
“太子府?”何当归瞪眼。
“是啊,”柳穗不明所以,然后自以为是地以为何当归动心了,连忙摆手道,“他们选的不是太子妃,这些通过民间选征上去的美人,都是进宫当下人的份儿,小姐你……”
何当归轻笑一声,说:“我岂有不知的道理,好了别废话了,咱们速速出城去。”
柳穗应一声,随着她的紫纱小轿跑,而那两个讨厌的男人和太监,真如柳穗所说,又随着走了小半晌的工夫,并且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对何当归评头论足。
轻佻男问:“她真的是美人吗?”
太监答:“咱家的眼光绝对不会有错,真的是雪白可口的不行,殿下见了一定满意。”
轻佻男道:“可是,殿下要的是小脚女子,她的脚你还没看过吧?”
太监“压低声音”说:“咱家听说,鼻梁高的女子,脚本身就生的不大,加上她是大户千金,裹脚是肯定的,所以说,包子,咱们这次可找到‘服侍’殿下的女人了!”最后“服侍”两个字几乎是用嗓门喊出来的,仿佛生怕何当归她们听不到一样。“”
柳穗也有点动摇,又把头伸进轿子里面,问:“怎么办小姐,他们说的殿下,会不会是……长孙殿下?如今东宫里可就只有他在住了。”
何当归摇头,闭目养神说:“不理他们,径直往城外走,抬轿子的那四个,出了城就遣散了吧,不能再让他们送回家去了。”顿了顿又说,“你用高一点儿的嗓门喊,‘二小姐!你的脚下有蟑螂!’”
柳穗不明所以,问:“为什么啊?”二小姐?关家二小姐早就嫁人生娃娃了。
“快喊,”何当归微笑,“我晚些时候再跟你说。”
于是柳穗的头从轿帘中抽出来,尖声叫道:“啊~~~二小姐!你的脚下有蟑螂!好大一只丑陋的蟑螂!”
她这一嗓门立刻引来后面两人的注目,又开始了新一轮儿的讨论。轻佻男紧张地说:“喂喂,大宝,你说,她的丫鬟不会是骗咱们的吧?不是关三小姐吗,怎么又变成什么二小姐了,她说的哪个是真的?”
太监沉思并分析道:“第二个是真的,人在紧张的状态才能说出来实话,可关府三小姐都二十多了,二小姐岂不早就嫁人生子了,因此绝不可能是关二小姐。依咱家瞧,那个漱口的小姐,连十六岁都没有,尽管只是惊鸿一瞥,尽管只瞧见个额头和眉眼,也足够咱家判断……她就是殿下喜欢的那种类型!”最后那句话还是尖着嗓门喊给何当归听的。
轿中的何当归冷笑一声,低头抚弄指甲。柳穗惊疑不定,不会吧,难道真的是给长孙殿下选妃嫔……要不要去试一下,听说长孙殿下才貌双全,锦心绣口!她还没考虑明白,城门口已经在眼前了,离城郊大概还有三十多里地,何当归下令让轿夫们加快脚程,于是轿夫和后面的几名挑夫,渐渐都小跑起来,他们跑得气喘吁吁,后面的两个跟屁虫也喘着气,一路边小跑边商议着。
“怎么办?大宝?”轻佻男问,“看样不是个一般货色,咱们都提了殿下名号了,她们还跑,估计不是一般人家的。咱们还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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