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2)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道:“裔风,你要是死了,我绝对不会苟活。”
她拿起手包便从雅间出去,四下望了一下,问侍者道:“方才可有什么人经过?”
那侍者道:“有位穿着体面的先生,冲这里望了一下,没说话便走了。其余的,太太大可放心。”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曾多问,便下楼去了,正巧一辆黄包车经过,便拦下赶回成衣店去。
方一进去,便问站柜的佟先生:“我出去这段时间,可有人找过我么?”
佟先生扶了扶圆框眼镜,说:“姨娘,方才大少爷开了车来接您,听说您不在便离开了。”
她明白很可能发生了什么,面上却突然泛起浅浅笑意,信步踱到里间,自顾自地忙去了。
第五十六章 梦阔水云窄,临夜冷于秋(一)
她晚了一些时候才回霍府去,到书房找裔凡,他却出乎意料地不在那里,问了霍方才知道,原来大少爷去赴商会的酒宴,还没有回来,忽然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也许方才的担心,不过是自己疑虑过多罢了?
她回了屋躺下,却一直没有成眠,夜里不知到了几时,忽而听到屋外凌乱颠倒的步声,心想是裔凡回来了,便披了外衣出去迎他。只见他喝得似是微醉,由香萼搀着还是走得不稳,香萼身形娇小,差点便由他带了摔倒,素弦赶忙扶了他另一只手臂,皱眉道:“怎么喝得这样多。”
他这个时候才认出她来,迷离的眼神似看非看地瞅着她,突然笑了一声:“你怎么来了。”便甩开了香萼,揽了她的肩道:“走,我们再去喝一杯。”
那醉汉的窘态只能叫她顿生嫌恶,不耐烦地推开了他,吩咐香萼道:“准备醒酒汤拿来。”
香萼忙不迭地跑去了。他仍是那般调笑似的盯着她,“你在等我回来,是不是?我这便回来了。”便又伸臂去揽她,她心想他醉着,却也不可与他一般见识,便奈起性子来,咬牙挽着他的手臂朝屋里去。
他便那么晃晃悠悠地由她搀回屋里,她胳膊被他扯得酸痛,便忽的松了手,他栽倒在床上的同时也将她带倒,忙慌之时却不知怎的,他面朝着她跌了过来,眼看就要压在她的身上,却一只手肘撑在床沿,二人面庞的距离不过寸余,她吓得不轻,他倒觉得很享受似的,目光也愈发地惺忪迷离,那语气却清冽而冷静:“素弦,是不是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她来不及回味他话里意思,只觉那喷面而来的酒气让自己头晕脑胀,两手奋力地抵着他的胸膛,“裔凡,你喝多了,你先起来……”
他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我没醉,你知道的,只要我不想醉,便不会醉。”
他那样玩味地盯视着她,双唇几乎要挨到她由于惊慌而泛红的面颊,却没再有什么举动,只轻声地问她道:“你告诉我,什么时候,你才可以真正敞开心扉,真正地接受我。”
她眼瞳微微地颤着,似乎明白了引他喝醉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脑海里却突然闪过曾经不堪回首的一幕,那个男人蛮横地扭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身下,她哀求、她挣扎、她赌咒,无论她怎样,那个男人充满邪气的肆意狂笑,仍是她记忆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突然感到无比的恐惧和不安,奋力地推他,甚至咬他,口里不住地喃喃道:“放开我,放开我……”
他尚在朦胧酒意,忽的按住她的两只手腕,她惊恐地看着他,连呼吸仿佛都凝滞了,几乎就要掉下泪来,而他沉静地开了口:“我没有想把你怎样,素弦。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还不了解我么?即便我再是痛苦难抑,也不会发泄到你的身上,能让我折磨发泄的,只有我自己,只是我自己。”
他翻过身去,仰面躺着,略略缓了几口气来,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颓然道:“我曾妄想走进一个女人的心,只是,太难了。在你的心里,另外一个人已然扎根,我来得,太迟、太迟。”
她如一只惊恐的小兽般缩到床沿,听他无比伤怀地讲出那些话来,却忽然百感交结,繁杂的心绪交织成团,根本找不到半点头绪。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不配,我不配你对我如此用心。”
他却淡淡地道:“爱你是我的事。只有我才能决定配与不配。”
她忽然感到莫名的苍凉,犹豫了一瞬,才道:“裔凡,我……”然后是一瞬踌躇的静默,他嘴上虽然不说,可他心里总是考虑得比更为深刻,他是在乎咏荷的,他总要为全家人的性命考虑,不是么?
于是她坦然道:“裔凡,戴从嘉马上就要被枪决了。”见他沉默着,又补充了一句:“是……裔风对我说的。”
他问:“你们还是要把她救出去,是么?”
她这一刻却是出奇的冷静,“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会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轻吁了一口气,道:“他们纵使逃出去了,又能走多远?眼下这个地界,全都是曹督军的天下。”
她却觉着他言语间太过消极,便道:“裔风是副总长,他说有办法,就定然有办法。”
他幽幽地道:“你说得对,他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她亦明了他心里的感受,突然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慢慢地坐起来,抱起膝盖,认真地对他道:“裔凡,我也需要你的支持。咏荷有你们两个哥哥的帮助,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仰面躺着,暗沉的目光慢慢地滑向她,长叹了一声:“我醉了。”
素弦向门口张望过去,只见香萼端着托盘站在那里,只露了半个身子,眼神怯生生的,便招了手道,“把醒酒汤端进来吧。”
她拿起勺子喂他喝了一口,他眼皮渐渐地不支,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他领带上沾着浓重的洋酒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帮他解去了。她默默地帮他脱去皮鞋,然后掖好被角。
隔了一日,这天傍晚二少爷裔风回来了,提了一对大明宣德年间的汉白玉雕孝敬父母,老爷太太自是喜笑颜开。晚间便在大堂里摆了家宴,府里家眷一一入席,裔风左右一张望,便问他娘道:“三妹怎么不出来,难不成还闹小脾气呢?”
他娘便把眼色往正位的老爷那里略略一挪,示意他不要提及咏荷,裔风自然明白个中因由,却仍是笑着道:“爹,娘,儿子好容易回来一趟,三妹她终归是闹小孩子脾气,不如趁此机会我去劝劝她?”
霍老爷把脸一沉,全然不见了方才的兴致,道:“我们两个老的,好话这些个时日也说尽了,她可曾听进去半句?你们这些小辈们,又有哪一个能叫我和你娘真正省心过?既来了一趟,就安心坐下吃个家常饭,旁的你管不了,早日成个家娶个媳妇过门,才是正经事。”
霍裔风不敢妄动,只得看向母亲,太太便抚了抚老爷的后背心,劝道:“他们兄妹两个自小就亲,说不定那个倔丫头还真就听他的呢?眼看谭家就要下聘礼来了,她若抵死不从,难不成我们还真把她强塞到花轿里去?‘好马喝水不能强按头’,咱就让老二劝她这一回,还不行么?”见老爷肃着面孔,一言不发,赶忙递了个眼色给二儿子,“你爹这是同意了,还不快去!”
霍裔风徘徊间便看向大哥,兄弟俩交换了个眼色,表示一切计划有条不紊,便起了身,颔首道:“爹,娘,我去去就来。”
一只脚方才踏出了门槛,霍老爷突然道:“等等。”
霍裔风当即心里一紧,定了一下才回过头去,“爹。”
“你劝不劝得动她,暂且另说。叫她过来,一起吃个家常饭吧。”霍老爷道。
霍裔风稍稍松了口气,应道:“爹,我知道了。”
他出得正院,便一路疾步到西苑去,进了院子忽而一想,又返身回去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人跟着盯梢,才微微放宽心。
喝退了那两个守卫,方才听见门里传来悠扬的琵琶乐曲声,便进得门去,柜子上的留声机音量开得正大,咏荷一身男装打扮,正坐卧不安地等着,见了二哥进来,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捧了他的手暗声道:“二哥,你可来啦!素弦说你要来救我出去,我就一直盼着,可把你盼来啦!”等不及得问道:“从嘉哥他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安全地离开临江?”
霍裔风虽然知道三妹和青年促进会的事情,却怕她得知戴从嘉被捕的事情,必定要更加急躁,难免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就一直对她隐瞒。
他犹豫了一下,道:“这次我带你出去,就是要见他的。”
咏荷圆圆的大眼睛里顿时绽放出喜悦的光彩:“真的吗?二哥你太好啦!”便笑呵呵地向他脖子搂去,裔风心里却有阵阵苦涩袭来,他明白霍府的樊笼困不住她向往自由的心,于是他甘愿冒着性命危险去帮她。可是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黑暗,当下她可以亲昵搂着哥哥的脖子,有家人为她撑起一片天空,但是将来,一切的一切,都要由她青涩的肩膀去慢慢扛起,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她可以么?她能承受么?
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发现,原来大哥的考虑,真的比自己更为设身处地,也更为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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