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一些文人士子眼中,女人抛头露面就是不合规矩,在河道撑船揽客的船娘们,与乐坊中那些艺伎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客人,那四道菜是本店的镇店佳肴。”店伙计皮笑肉不笑:“四道菜加起来,不连酒水,也要二十多两银子,客人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秦逍布衣在身,店伙计实在想不出这年轻人待会儿从哪里拿银子出来。
秦逍淡定自若,秋娘却是吃了一惊。
她在河道累死累活,一年下来最多也就十两银子的收入,这几道菜就要二十两银子,那可是她两年的工钱,不禁脱口而出:“怎么这么贵?”
“西湖醋鱼是本店第一大菜,保证是从钱塘西湖打捞上来的新鲜肥鱼,打捞之后,立刻就派人送到京都来,这一路上人力物力可要花费不少。”店伙计面带笑容解释道:“第二道菜是清蒸熊掌,是从山里捕获的熊瞎子,货真价实。你们要的第三道菜,是清炒天鹅舌,这一盘……!”
“上面都写着,我识字。”秦逍已经打断道:“我让你解释了吗?”
店伙计一愣,心情有些不爽,不好发作,只是道:“那客人还要这四道菜?”
“你没听明白?”秦逍并不客气,自然也瞧出店伙计骨子里得傲慢:“四道菜,每道来一份,不需要我再说一遍吧?”
店伙计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秋娘身体前倾,凑近秦逍道:“这里的菜好贵的,咱们不用这样,还是回家吃吧?”
“菜都点过了,咱们等着就好。”秦逍端起茶壶,给秋娘倒了杯水,问道:“对了,要不要喝酒?这里面酒香四溢,应该确实有好酒,要不咱们喝两杯?”
秋娘还没说话,却听得边上一人笑道:“狛枝兄,前阵子在乡下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你可听说过?”
“哦?”对面那人十分配合:“竹山兄,你说的怪事,又是什么?”
竹山兄笑道:“有一个村子,百姓淳朴,有一个农民在田间干活,瞧见路边有两个人经过,只看到背影,但从后面瞧去,那两人身材矮小,走路的动作很是奇怪。他很奇怪,就问旁边的人,那两人是什么来路。”
“哦?”狛枝兄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来路?”
“边上那人是个老头子,见的事情多了,他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说那两个不是人,而是两只猴子。”竹山兄道:“原来附近的山上有两只猴子,一公一母,喜欢学人走路的姿势,而且那天偷了人的衣衫穿上,装模作样从人前走过。可是猴子终究是猴子,打扮虽然改变,但气质却是无法改变。”
狛枝兄哈哈笑道:“竹山兄说的是沐猴而冠。”
边上不少人立时都笑起来。
秋娘聪慧得很,那竹山兄说的故事,分明是在嘲讽自己和秦逍,心下恼怒,狠狠瞪了那竹山兄一眼,竹山兄笑声更大,道:“那老头子说破了沐猴而冠的两只猴,两只猴很是恼怒,那母猴子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向老头子丢过去,这又叫恼羞成怒了。”
他话声刚落,其他人还没有笑出声,却听得“呯啷”一声响,竹山兄桌上一壶酒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得粉碎,酒水四溅桌上。
竹山兄等人都是吓了一跳,赫然起身,四下看了看,大声道:“是谁?是谁?给我站出来。”
秦逍却已经起身来,走过去,笑道:“是我。”
“你?”竹山兄都没看清楚秦逍是怎么打碎酒壶,狐疑道:“是你打碎了我的酒?”
秦逍点点头,道:“是我。你在这里放屁,我给你点警告,让你少说两句。”
“臭小子,你说什么?”狛枝兄挺身而出,打抱不平:“这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出言粗俗,有辱斯文,还不滚出去。”
“斯文?”秦逍叹了口气:“几位读书人,我看这里进出的都是富贵之人,以你们的财力,只怕也吃不起这顿饭,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一起凑钱,在这里装摸作用。你们吃的不是饭菜,不过是觉得在这里吃饭,高人一等,此外应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结交在这里进出的达官贵人,不过看你们一脸晦气,应该是没有机会。口里说着礼仪道德,让人觉得你们很风雅,骨子里不过是在寻求势力,我没有说错吧?”
几人都是脸色大变,那竹山兄怒道:“你……你胡说八道,快滚出去……!”
话声未落,秦逍已经抬起一只手,对着竹山兄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响亮清脆,四周众人一时呆住,谁也没有想到秦逍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扇了竹山兄一巴掌。
竹山兄捂着自己的脸,也是不敢置信。
秋娘也是吃惊,急忙起身,秦逍已经看着竹山兄笑道:“你刚才说谁是猴?我读书少,可是我聪明,我可听出来了,你是在骂我吧?你骂我,我打你,没问题吧?”
“你……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此等地方,竟然让这种人进来。”狛枝兄恼道:“伙计,过来,将……将他赶出去了……1”
早有店伙计过来道:“这里不许打人。”
“我是粗人,不会你们口里的之乎者也。”秦逍很干脆道:“你骂我,我不舒服,这口气不想忍下去,所以只有用这种简单的办法。因为我知道,这种办法对你们这种人最有效,打你们一顿,你们就不敢沐猴而冠了。”又是反手一巴掌抽打在竹山兄另一边脸上,秦逍虽然没有用全力,可是两巴掌已经打在竹山兄脸颊发红。
竹山兄怒不可遏,但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如何还手,只能叫道:“报官,快报官……!”
“怎么回事?”楼梯口忽然传来声音:“为何在这里喧哗?”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到从楼梯下来几个人,当先一人一身锦衣,不到四十岁年纪,正缓步下来,身后跟着两名男子,另有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扶着一名年过五旬的老妇人。
“是钱大人,礼部员外郎钱大人。”有人立刻道,显然是认识那锦衣中年男子。
姓钱的员外郎刚下楼梯,狛枝兄等人就迎上去,一个个躬身行礼,狛枝兄回过头,见秦逍已经回到自己桌边,抬手指过去道:“员外郎,此人在这里出手伤人,有辱斯文,您可要为我们读书人做主。”
礼部员外郎只是六品官,在京都这样的地方,六品官和蚂蚁没什么区别,不过在这些读书人眼中,这员外郎可是威风得很。
一群人簇拥上前求员外郎做主,员外郎红光满面,背负双手,看向秦逍道:“为何动手打人?没读过书,难道一点事理都不懂?”
秦逍坐在桌边,只是抬头看了员外郎一眼,根本不理,倒是秋娘回头看了一眼,忽地看到员外郎身后的老妇人,花容微微变色,起身来,便要向门外走去,秦逍有些奇怪,还没起身,就听那老妇人已经道:“等一等,晚秋,你是晚秋?”
秋娘停下脚步,背对那老妇人,没有说话,那老妇人却已经上前,含笑道:“晚秋,你不认识我了?”
秦逍有些愕然,心想秋娘什么时候与这老妇人相识?
老妇人穿着虽然也谈不上奢贵,不过一看也是殷实之家,关键她明显是和姓钱的员外郎有渊源,却见秋娘终于转过身,勉强笑了笑,叫了一声:“容姑姑!”
秦逍更是诧异,暗想这老妇人是秋娘的姑姑?
老妇人走上前来,绕着秋娘走了一圈,笑道:“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这次进京,看到河里的船娘都和你打扮相似,你该不会沦落到撑船为生吧?”语气之中竟是充满了满满的优越感,那股嘲讽之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秦逍皱起眉头。
他一时还不知道秋娘和这容姑姑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如果老妇人真的是秋娘的姑姑,那就算是近亲,实在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嘲讽秋娘。
秋娘咬了一下嘴唇,低着头,没有与容姑姑的目光接触,显得有些拘束紧张,秦逍见状,知道秋娘很不自在,起身上前去,也不理会那容姑姑,向秋娘道:“姐,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