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归廷冷笑道:“夏侯家拿住了户部,那两年就开始对江南极近盘剥能事,如果不是麝月接了内库,江南七姓只怕早就成为夏侯家的盘中餐。”
“看来你们也还知道是公主救了你们。”
“不错,麝月是救了我们。”钱归廷并无感激之色:“但此后这些年,如果不是我们,内库又如何能够与户部分庭抗礼?没有江南世家在背后为内库输血,麝月如何能够在朝中拥有现在的实力?她对我们的恩惠,我们早就偿还。”
潘维行苦笑道:“既是如此,你们也不该对公主以德报怨。”
钱归廷摇头道:“没有以德报怨,我们诱她来江南,只要她愿意,我们愿意尊她为主,铲除京都。这大唐本就是李家的,从夏侯家夺回应该属于她的椅子,不是天经地义?”冷哼一声,道:“不管她愿不愿意,江南世家却不能坐以待毙。麝月能够掌管内库多久?一旦她在朝中失了势,江南世家就大难临头,所以我们不能一直等下去。”
潘维行皱眉道:“公主是圣人的千金,金枝玉叶,怎可能失势?”
钱归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潘维行,忽然笑道:“潘大人,你好歹也在京都待过,怎地却如此糊涂。”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问你,妖狐登基已经十七年了,她可有立过储君?”钱归廷盯着潘维行眼睛,冷笑道:“册立储君,承袭有名,国家才会安定,妖狐如果死了,谁来继位?”
潘维行身体一震。
当今圣人能够继承皇位,就是因为先帝没有皇子,否则也就轮不到圣后继位。
当今圣人虽然为先帝生了两位公主,却并无皇子,先帝其他嫔妃也都没有皇子存续下来,于是当今的朝廷就出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事情,便是没有储君存在。
圣人登基之后,利用刑部卢俊忠几乎将李氏皇族血洗一遍,李氏皇族如今存活下来的已经是寥寥无几,圣人生下的两位公主便在其中。
朝中无人敢提及储君之事,好在圣人如今也不到五十岁,龙体安康,一时倒也显不出储君有多重要。
潘维行神色凝重,低头不语。
“潘大人总不会觉得妖狐会立麝月为储君吧?”钱归廷淡淡道。
潘维行叹道:“圣人既然开了先例,以女人之身君临天下,公主继位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钱归廷坐直身子,道:“妖狐出自夏侯家,难道她想让夏侯家断子绝孙?”
潘维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钱归廷瞥了潘维行一眼,缓缓道:“麝月是李氏皇族的人,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李氏皇族被血洗,明面上是刑部动的手,但后面是妖狐,是夏侯一族,夏侯一族和李氏皇族有着血海深仇。还有,麝月嫁入成国公赵家,本来和和美美,可是不过一年,赵家被诛,麝月成了寡妇,随后夏侯家就控制了户部,你觉得这笔仇麝月会忘记?”
潘维行又是一声长叹,很是唏嘘。
“妖狐是麝月的母亲,麝月心里就算怨恨,自然也不会对自己的母亲怎样,但这两笔深仇大恨,麝月肯定会算在夏侯一族的头上。”钱归廷说的头头是道:“这些年麝月与夏侯家明争暗斗,已经是势头水火,除了是因为争权夺利,自然也是因为那两笔血债。潘大人,你说如果麝月真的有朝一日坐上了皇位,夏侯一族会是怎样的下场?”
这当然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李氏皇族当年被血洗的惨状,将会在夏侯一族身上重演。
见潘维行不说话,钱归廷悠然道:“看来潘大人已经知道结果了。妖后出自夏侯家,你觉得她会愿意看到在她死后,夏侯一族落得人畜不留的下场?所以她是绝对不可能将皇位传给麝月,麝月也注定坐不上那把椅子。”
潘维行叹道:“照你这样说,圣人真的殡天之后,谁会继承皇位?”
“不是李氏皇族,那就只能是夏侯一族了。”潘维行笑道:“除非妖狐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和别的男人生出儿子来,还有胆量让她的儿子登上皇位,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大乱,第一个要将新皇帝拉下马的就是夏侯一族,说不定麝月到时候还会和夏侯一族联手,将那个孽种乱刀砍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妖狐要保住夏侯一族,死后只能让夏侯一族手掌大权。”
“如果真的选立夏侯家的人,天下人也不会心服。”
钱归廷哈哈笑道:“潘大人这话说的就合我们的意思了,连妖狐登基都已经人心不服,更何况是从夏侯家选选立储君。不过大人别忘了,万一妖狐从夏侯家选人,过继到李家,夏侯家的人摇身一变成为李家的人,到时候依然可以自称是李氏皇族登基了。”顿了顿,才道:“还有一种法子,那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法子?”
“从夏侯家挑选一人,与麝月成婚,成为李家的女婿。”钱归廷道:“李家无皇子,由麝月的夫婿继承皇位,那也不是不可能。”
潘维行看着钱归廷,感慨道:“你们对朝廷的局势果然是了若指掌。”
“否则我们如何死的都不知道。”钱归廷道:“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夏侯一族坐上了龙椅,江南七姓就将遭受灭顶之灾,如果我们一直只是钱袋子,那时候就只能成为鱼肉,任由夏侯家屠戮。”神情变得冷峻起来:“潘大人,你说我们江南世家是等着夏侯家来砍我们的脑袋,还是早做筹划,将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更好?”
潘维行这时候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江南世家未雨绸缪,密谋造反,说到底,还是为了求自保,避免他日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
“如此说来,卷入此事的不只是你们钱家?”潘维行陡然想到什么,身体一震,脸上显出骇然之色:“难道……其他六姓也都……!”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江南七姓已经暗中联盟,那么出问题的就不仅仅只是苏州,江南三州很快都将卷入叛乱,这对大唐帝国来说,当然是不堪设想的局面。
钱归廷尚未说话,却见门外急匆匆跑进一人,见到钱归廷,“噗通”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二……二公子,刘……刘统领带兵入城,已经将刺史府团团围起。”
钱归廷赫然起身,吃惊道:“谁让他带兵入城的?”
潘维行也是赫然变色。
“是否禀报父亲?”钱归廷向那人道:“你跟我来,赶紧去见父亲。”
苏州刺史府此刻却已经是被团团围住,前后门都有兵士封堵,大门紧闭,刘宏巨骑在马上,脸色阴沉,看着手下兵士抬来一棵巨木正在撞击大门,终于,只听“哐”的一声,厚重的刺史府大门终于被撞开,早有准备的苏州营将士一拥而入,冲进院内。
大院之内,留守刺史府的二十多名官兵横成两排,手握大刀,组成了人墙。
刘宏巨一抖马缰绳,并不下马,骑马直接冲进了院内,手握战刀,抬起手臂,指着人墙厉声道:“不想死就闪开,否则杀无赦!”
官兵并没有推开,刘宏巨脸色一沉,便要挥刀让手下将士冲过去,他带了上千人马入城,从正门已经冲进来上百人,刺史府衙门外更是密密麻麻的苏州营精兵,长枪如林,这区区二十多名刺史府官兵阻拦,无疑是螳臂当车。
“都退下!”从刺史府官兵后面传来声音,官兵听得吩咐,左右分开,只见得一人身着甲胄,头戴战盔,缓步走上前来。
刘宏巨看到对方,眼角微微抽动,迎面而来的,当然是苏州长史马兴国。
马兴国并没有走,而是留在了刺史府内。
两人四目对视,片刻之后,刘宏巨终于翻身下马,收起战刀,上前两步,拱手道:“长史大人!”
“不必如此客气。”马兴国目光如刀,淡然道:“我是官,你是贼,势不两立,今日总有一人要死在这里,所以没有必要如此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