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最终得利的是地方官吏。
首先青苗息钱的利息,王安石定的是年息两分(20%)。
但这是王安石规定的。
落到地方的年息两分,最开始变成了一次收取两分,即半年息两分,因为官府是春季发一次贷款,秋季发一次贷款,所以地方官吏是每半年收回本利,依旧按两分收,最终变成了年息四分。
等到青苗法彻底走歪后,就变成地方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最高年息可高达百分之几百。
虽然王安石的政策上说着自愿,但这是行政命令,所谓的自愿,最终都会变成强制自愿,以至于后面演变成了你贷也得贷,不贷也得贷,不仅没有为民减负,反倒加剧了民众负担。
嵇恒暗暗叹息一声。
他对王安石还是很敬佩的,不过王安石的很多政策,更像是为了扫积弊而扫,并没有经过太深度的考量,也没有切实有效的监督,更没有制定出相关的规范,最终适得其反,加剧了社会的矛盾冲突。
秦政同样。
没有有效的监督,任何政令都会失真。
但若非真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又有多少君主会去执着求变呢?
想做到不断革命,难度非同凡响。
嵇恒感叹道:“大秦创制,各方都在轰轰然向前推,可谁都没看到隐藏在脚下的陷阱,有的官员或许看到了,却连大喊一声都不能,这未尝不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扶苏深吸口气,他拱手道:“先生,土地兼并之害已危及天下,不知先生可有良策根除。”
嵇恒默然不语。
扶苏却依旧坚持着。
嵇恒看着扶苏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望着那满眼的殷殷期待,叹息了一声,道:“田产之事,自古第一难题也。”
“根除兼并,形如为渊驱鱼也。”
“岂有那么简单。”
扶苏咬牙道:“再难也要解决。”
他自是看得出来,嵇恒比自己更了解土地兼并之实情。
而且根除兼并本身之难,在当下就已很难有所作为了,更不说秦廷面临着内忧外患的诸多大事,大秦眼下也无余力去斧正,也实在没有精力,让自己再去大肆折腾根除土地兼并之黑恶。
但这是他怎么都不能接受的。
大祸已经显出端倪。
不察觉则已,既已察觉,岂能漠视不管?
若继续听任民田流失,分明是听任农人变成奴隶。
农人无田地,却要缴纳田租,还有为贵族豪强剥削,此等重压,何人能承受的起?
等到农人难承其负,恐就是天下大乱之时。
他岂能不忧心?
如此大事,他身为长公子,岂能畏难不言。
那不是扶苏!
扶苏压下心头火气,正色道:“先生所言,句句在理,然则,还是要有所为。”
嵇恒缓慢道:“你有心志是好事。”
“但此事之大,非皇帝威权,不足以掀开黑幕。”
“甚至就算是皇帝,没有掌有实权,没有得天下的信任,也依旧难以掀翻。”
“此事若想得一时缓解,废掉始皇的政令即可。”
“再则重新树立商鞅的田政。”
“但官府的‘信’如何立,官吏何人监督,贵族商贾如何打击,如何让农人接受等等,其中之利害,你真以为是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而今天下板荡未息,贵族复辟暗潮汹涌,此时触及田产兼并,其中牵涉面太大。”
“说到底。”
“秦廷眼下是投鼠忌器。”
“你有殷殷之心,但没有行事之能。”
“就算你此行,了解了地方诸多黑恶,知晓了很多黑幕,也见到了地方的黑暗,但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坚韧心志者能承受,凭大秦眼下的情况,想揭开这道黑幕,难亦哉。”
“而且九卿之一有治粟内史,其执掌天下田土,难能不知地方兼并,不知兼并为害之烈?”
“所以不言者,非其时也!”
扶苏坐在案前良久漠然,突兀叹息一声道:“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看着大秦糜烂下去?如此下去,就算大秦解决了六国贵族,始终还有着新的积弊,天下何时才能得到真正的太平?”
“行百里者半九十。”嵇恒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