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维艰。”
“这些年大秦旨在定天下,建文明,反复辟,只是进展甚微,我突闻天下这么多黑恶,一时有些慌了神,口不择路下,妄想多做一些事情,以减轻天下之黑暗,眼下想来,实在是异想天开。”
“陛下早已明言。”
“盖三皇五帝,以至夏商周三代,从未有过这样的动荡大争,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在这五百余年的动荡杀伐中,天下血流漂橹,生民涂炭流离,但与此同时,也将世间的种种积弊,尽显光天化日之下。”
“若不革故鼎新,不思变法图治,此大秦君臣之罪也。”
“积弊甚重,唯有徐徐图之。”
“我早该想明白的,也该戒骄戒躁,多思之虑之的。”
“新路利害,亘古未见。”
“若失了坚韧心志,在此等黑恶积弊下,注定难有进展,功也,罪也,终究是靠后续一步步趟出来的,纵有险难,只需依着时事变化,不断去改正去调整,以史为鉴,鉴的是失败,吸取的是失败的经验,继而做出更好的判断,一步步的超越历史。”
“……”
扶苏站起身来,走到大厅中央站定,话音缓和,神情却是凝重。
嵇恒并无言语。
只是一人安静的喝着酒。
在一番扪心自问,自问自答下,扶苏已将心中抑郁舒缓开来,他朝嵇恒躬身一礼,道:“扶苏多谢先生提点。”
“扶苏受教。”
“虽此行还见识了不少黑恶,但今日已无须轻言,也不想再叨扰先生了。”
“扶苏就此告辞了。”
扶苏微微拱手,转身朝室外走去。
“记得把钱送来。”嵇恒的声音悠悠传来。
扶苏轻笑道:“自当如此。”
在走到院中时,扶苏这才注意到,嵇恒院落的桑树上,悬挂着一张棋布。
他深深的看了几眼,轻声道:“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一步落差,便会影响到全局,因而时时刻刻当以全局为念,不当受个人情绪影响,唯如此,才能在这暗流涌动的棋局中笑到最后。”
扶苏收回目光,迈步离开了。
寒风萧瑟。
吹的棋布轰隆隆作响。
不过在一雪水的浸润下,棋布渐渐没了声响。
唯现一缕缕下垂的冰锥,晶莹剔透,如刀剑一般锋利,从棋布下延展开来。
……
咸阳宫。
公子高、公子将闾等人已将各自的‘随行感受’呈了上去。
看着案上的几份奏疏,嬴政欣慰的点点头,诸公子虽有些观点还很粗显,也很稚嫩,但相较于在宫中的深锁,无疑有了不小的长进。
嬴政将竹简放下,道:“重走开国路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朕的这些公子久在深宫,不谙尘世,对外界也知之甚少,通过了解大秦历代先君先王的政见治道,对于他们的成长有不小的帮助。”
一念至此。
嬴政眉头微皱。
依据秦法规定,宗室子弟本该成年后,进入军中建功立业,没有功绩爵位,则依旧只能是布衣之身,只是他对此令有些抵触,眼下见到诸公子彰显自己的政见,心中一时也有了波动。
当初启用‘功臣子弟’,就有官员上书,启用皇族子弟,只是为他拒绝了。
嬴政沉思片刻,最终没有再想。
他站起身,准备去殿外走动走动,舒缓有些僵直的身躯。
大雪漫天飞舞着,脚下也起了嚓嚓之声。
嬴政朝外走了一段后,却是发现前面有一行车队正朝着外面走去,这支车队的仪仗车骑并不盛大,相较于半月前在梁山宫看到的李斯车骑,规模显然小了很多,便开口问道:“前面是何人的车骑。”
赵高定睛看了几眼,笑着道:“回陛下,是李斯丞相的。”
“李斯……”
嬴政目光陡然一冷,冷声道:“你没有看错?”
赵高又仔细看了几眼,很是确定道:“臣乃朝廷的中车府令,日常跟车马打交道,对李斯丞相的车骑也有一些了解,这些车骑虽规模相较寻常小了很多,但臣很肯定,这就是李斯丞相的车骑。”
“臣岂敢欺瞒陛下?又岂敢污蔑李斯丞相?!”
“眼下已至舂时(酉),正是百官归家之时,李斯丞相乘车归家,的确合乎常理。”
“请陛下明鉴。”
赵高收回目光,确定自己没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