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仪吞了一口唾沫,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脖子上的青筋刚刚还不显,此刻已经能瞧得清楚了,“……难道我们也只能屈于名利之下,连话也不敢讲吗?”
严嵩心想你这种话就不要讲了,讲了就连基本的对话资格都没有。因为那就说明你不是正常人。
“要讲什么话?又要辩解什么?陛下说齐三友之流在鞑靼人进攻大明的时候弃朝廷而去,这不是事实么?”
“可这件事……不是这么解释的啊!它的本意并非如此!”
“盛兄的意思是,陛下故意曲解了这件事?”
盛仪一个没及第的举子,他可不敢这么讲,“我并非指陛下。”
“哎。”严嵩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盛兄能在这个时候想着要去救齐三友等人,足见盛兄是性直刚烈的君子。但严某说句实话,当今天子是数年难得一见的一代雄主。便是这一封太祖当年之圣旨便用得妙到毫巅。”
“现如今,京中内外谁不知道圣上是继太祖之余烈,齐三友这一局乃是死局。刚刚有句话严某没说。便是盛兄今日去为其正名,这名还正得回来么?”
严嵩说完那么多,直接低头拱手。
言尽于此,他也不能再讲了,祸从口出,说那么多干嘛?
这天下、朝堂无时无刻不是是是非非,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说得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盛仪也是可怜,严嵩这一番话说的他后背直冒冷汗,考进士、做大官,他第一次觉得后半句比前半句要难,而且难得多。
好在,他还是分得清好歹的,严嵩的话虽然很难听,但也是为了他好。
盛仪在心中的道义和现实的利益面前反复挣扎,人也在街上晃晃悠悠,魂不守舍一般。
也许是无意识,也许是有意识,过了半个多时辰后,他竟然就这么晃到了齐睿杰的家门前。
刚入京时,他来拜访过,那时候这里的人络绎不绝,便是看门通传的下人脸上也带着骄傲,但此刻,不要说下人了,屋门大开之下,连一辆车马都没有!
“严嵩,吾不如多矣!”
他感慨这么一句,随后又想到了另一个更为折磨自己的问题。
就是这个门,他进还不进!
人都已经来了,如果不进,盛仪觉得自己可能都会瞧不起自己!
但严嵩的那些话言犹在耳,此事涉及朝堂,也许进去之后就是万劫不复。
老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盛仪就在门口这么纠结,原本撞不上齐睿杰,也硬生生让他把人给等到了。
正在捶胸顿足之时,某个瞬间抬头一看,身穿粗布麻衣的齐睿杰竟然出现在了门口!
这个因素打破了盛仪内心的平衡,
见到了像没见到,只因人家失了圣宠,这类事盛仪实在是做不出来。
所以只一瞬间,他就因为脸皮不够厚而彻底将严嵩的话忘记,还尽量展示着客气向齐睿杰打招呼,“齐兄,久违了。”
齐睿杰也发愣,现在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今天竟然还见到这么一个老友。
街头的拐角处,严嵩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却说门内,院落中。
齐睿杰还是像模像样招待了盛仪一杯水,但气氛显然不是那种老友重逢。齐睿杰甚至要在盛仪这个举人老爷面前姿态放得低些。
“齐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盛仪安慰的话刚出口,齐睿杰就忽而开始落泪,“十几年寒窗苦读,转瞬之间就一切成空。这世态更加炎凉,现如今,竟就只有盛兄愿意登门饮茶!”
说到痛苦处,齐睿杰一个大男人都要哭泣。
“……有没有办法再做补救?齐兄在京为官几年,总有些认识的,能不能递上话,求求情,总归这功名……来之不易。”
这还不是最苦的,
最苦的是京里现在有小孩儿沿街乱唱,蹦蹦跳跳的有时候还经过他家门前,听听那唱词:刘大爷,大忠臣,谁提打仗他咬谁,朝廷当官一千人,被称奸臣九百九。
这其中唱得谁不言而喻,虽然齐睿杰不姓刘,但他们性质一样。
……
……
宫里。
刘瑾把今日民间得来的条子给皇帝看。
“陛下,那几个人奴婢都叫人盯着了,取其功名果然是打蛇七寸,现在啊,估摸着都知道陛下是不好得罪的。”
朱厚照有些奇怪,“这个盛仪是什么人?”
“是江西分宜县的一个举子。是不是要奴婢去将其抓起来。”
“抓起来做什么?”朱厚照将手中的纸条捏碎,放在炭盆里扬了,“做事情要有目的,一个举子而已,考不考得中进士还两说,只因他去看了一眼齐睿杰,你便找人把他抓起来?”
刘瑾碰了壁,“奴婢愚钝。那便不抓。说起来这个盛仪也算有些骨气,本来他的那个同乡严嵩还劝了他一番的。”
朱厚照往前迈的步子在空气中停滞,“谁?”
“严……严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