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小心翼翼,“陛下,要不要休息片刻?”
“不必了,你让他进来。估计也等很久了。”
张天瑞的胆子小,所以都会提早过来,他担心万一皇帝前面议程结束得早叫皇帝等了怎么办?
进来之后施臣子礼,随后双手举起,将奏疏送上,
“这是前日陛下下旨,要臣上奏的书院情况,臣回府以后苦熬几日,如今都已经在上面了。”
刘瑾去拿了过来,皇帝接在手里,也不急着立即打开看,
“格物学院怎么样?”
张天瑞低着头回禀说:“按照陛下吩咐,正在教授算术学和格物学,出了一些成果,不过臣觉得也没什么实际的大用处。”
朱厚照嗤笑一声,“你读了一辈子的之乎者也,当然觉得没用。不过如此漫无目的,估计出成果的速度也会很慢,还是要以问题为导向,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才有进步。另外一个要注意人才,那种好奇心特别强的,愿意钻研的,你要留住。”
“那其他人怎么办?”
“给出路啊。户部顾侍郎去了浙江,过段日子他也应该回京了。到时候你记得提醒朕,书院和少府之间要有一个接洽,不愿意去研究那些枯燥的问题的,反正也会了些算术,就让他们去管理账册,朝廷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愿意留下来的,那是希望所在。现在有表现好的吗?”
张天瑞不敢说没有,就是编他也要编出一个名字,否则这工作汇报的叫什么。不过好在他心中有人选,“有一人叫石成器,他回答了为什么石头沉于水、木头浮于水的问题,后来又根据陛下说的力学二字继续钻研,现在像疯魔了一样。”
“希望他真能成器吧。”
“陛下圣君在朝,一切都会有上天和祖宗保佑的。”
“书院这个地方,朕怎样都是关心的,那里知行合一的讲学、悬壶济世的大夫培养,每一样都是利国利民的善政。如果有一天,朕想要找懂治水的,你报得出名字;朕想要找当世名医,你也报得出名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大明朝人才济济,那你张天瑞就是惊天之功,朕可要重重的赏你。”
张天瑞听了这话喜不自胜,连忙跪地叩谢。
边上刘瑾似乎看出了皇帝的喜爱心思,于是往前两步,低声说道:“陛下也许久没去书院看过了,是不是要再去一趟?”
朱厚照喜欢那地方,倒不是说那里多好玩,主要是当你天天面对那些阁臣、喘不过气觉得窒息的时候,自然就会喜欢那里了。
皇帝没有马上否决,而是先问了一句张天瑞,“祭酒觉得呢?”
就是说皇帝想要出宫。
这话,张天瑞不敢接,但皇帝的威严已经不是当日的太子了,他不敢说不好,便吐出一句和稀泥的话,“陛下要臣做什么,只需一道旨意,臣必定竭尽全力。”
边上刘瑾闪过一丝丝的不屑,文人就是端着,既想要皇帝赏识,又不想着说好听话。眼前这情形就是头猪也看出来皇帝的心已经动了。
但朱厚照不和他计较这些,这是个老实人,让干啥干啥。
“刘瑾,你安排一下吧。”
“奴婢遵旨。”
……
……
李东阳下值后拖着老迈的身躯回到府里,他已经五十九了,纯纯的高龄,伺候了几个皇帝,到了如今的高位,但似乎也逃脱不了那个命运。
皇帝对内阁的不满已经要溢出来了,所以今日这事他是不得不为,回到家刚不久,他便叫府里下人抬了轿子去找刘阁老。
今日在乾清宫的情况,他们都是看得清楚明白的,刘健只是不说而已。
刘府的下人引着他、特别尊敬的把他带到书房。
轻推木门,屋外的风吹得烛火摇摇晃晃,就像他们这些已老之身于朝堂旋涡之中一样。刘健的身体还好,李东阳走路已经要微微弯腰了。
平日里尚不觉得,但鉴于朝堂此时的背景来看,刘健不禁有些感慨,“为国尽忠四十年,到如今,你我都是垂垂老矣了。”
“刘阁老应当知道我会来?”
“知道。但是你本不必来。因为你来不来都一样。孔子说知其不可而为之。有些事,陛下没有选择,你我也没有选择。”
这些话,刘健平日在内阁值房里不讲,但一出口李东阳就知道,刘阁老宦海浮沉四十余年,心里早就如明镜一般了。
“阁老,陛下并非那样的君主。阁老不是也说过,如此君主是你我之幸吗?如今就这么退去,阁老心中难道没有一点可惜?”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这也许,也是命。我知你想从中斡旋,但你斡旋得了我,还能斡旋得了陛下?”
刘健当然觉得可惜,他一身的理想还没有变成现实。碰到一个靠谱的君主,这是他实现理想最大的保障。
但新君登基之后与内阁的矛盾来得如此剧烈,不要说朱厚照没想到这一点,就是他这个老而成精的人先前也没预料到。
因为往常两方合作的很好,毕竟还有一个‘强国富民’的共同目标。
李东阳不愿离开,他无子无女,心中就剩一点年轻时的信念和道义,如果这些也放下了、不再重要了,那他这个人都可以不存在了。
“斡旋得了斡旋不了,阁老总要让我去试试。我觉得陛下并没有准备好,一切都尚有转机。”
“锦衣卫去了南直隶,你知道吗?”
李东阳不理解为什么刘健忽然提到这个,他皱眉摇头,“去了又如何?”
“陛下不信丁祖萍的奏疏,认为南直隶一定有粮,是丁祖萍不愿意借,因此而革了他的职。但丁祖萍给我来过信,南直隶确实没有粮。”刘健伸出老得发黄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他那个人,能力是欠缺了点,但能讨好上头的事他为何不做?这不符合常理。”
李东阳忽然觉得这其中有事情,“不对啊,以陛下之智,他不会意识不到丁祖萍违背常理的行为。可陛下为何还是一口咬定,就是丁祖萍不愿意借?”
“从陛下的角度来说,或许无法分辨丁祖萍是不是在阳奉阴违,因为有些臣子的确胆大包天,这是一种可能,这种可能下革他的职是没有错的。第二种可能,陛下会想如果丁祖萍确实说的是真话,那么也要革了他,同时还要去查南直隶。因为南直隶不应该没有粮,弘治六年、九年,朝廷都派重臣治理过苏松河道、那里赋税又重,结果还没粮,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