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长长的呼吸一下,然后继续说:“许多人鹦鹉学舌,总喜欢说皇上过于苛责,但实际上,皇上乃宽厚之君,而且是堪比宋仁宗的宽厚之君,宋仁宗不过小恩小惠,但我大明皇上乃是示宽仁于天下,若不是心怀大仁大德,又怎会将黎民百姓都放在心中?”
“老阁老,这与不合圣意四字有何关系?”
“正因为皇上的宽仁,所以只是微小过错是不会让皇上下决心撤换阁老的。皇上,只会在真正的大事面前做这样的决定。平常时候,朝政平稳为最大,杨一清纵使有不当之处,皇上也会略过不论。”
“这么说来,杨应宁这一次是走到头了。”荆少奎听得明白了,他拱手行礼,“多谢老阁老赐教。”
李东阳的眼皮子动了动,他将视线落在此人脸上。
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后面还是忍住了,只讲,“不必客气。”
李兆蕃在送走荆少奎之后又回头。
“想来他是回去写弹劾杨阁老的奏疏去了。爹,杨阁老是不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只要他不做绝,皇上也不会做绝。为父刚刚说皇上宽仁是有两层意思,所以他若聪明就不该弹劾的过于重。”
李兆蕃不解,“那……父亲为何不名言?”
“看看此人是何心性。”
李兆蕃感动。
他觉得他父亲肯定是不用了,本身已经病入膏肓,不管荆少奎是什么心性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大概还是在为他考虑吧。
“孩儿多谢父亲。”
哪想到李东阳直接说:“莫要误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陛下。陛下将南京守备和应天巡抚这样的重职相托,自然需要更看清楚这个人。”
李兆蕃:“……”
原来是这样。
荆少奎是和皇帝明过心迹的人,他一定要协助天子做好士绅除优这件事。
也是因为那样才得以升此高位。
若是在这个斗争的时候不表现表现,将来怕是要被皇帝记住。
因而从李府回去以后,立马开始拟疏。
没别的,弹劾杨一清和毛纪等人的霸臣行为。
从京中到地方,从督抚要员到科道言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上奏疏反对杨一清。
这种情况下,终局肯定是不远了。
当然,士绅除优这件事本身是有很多人反对的,所以痛骂张璁的人同样不少。
不过大势难违。
杨府。
“阁老。”
王鏊站在门口呼唤。
“是济之啊。进来吧。”
王鏊仔细看了一下杨一清的状态,“阁老,又是一夜未眠么?”
“在……想济之的话。”
“下官这点水平,能有什么值得想。”
杨一清转身看了一眼王鏊,他忽然有些羡慕起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句话还真是不错。济之天生被人认为重义轻利,加之你鲜少与人相争,到最后竟可以出淤泥而不染,这看似简单,实则不易,让人神往。”
王鏊说:“几日以前,阁老也是这样。几日以后,说不准下官也会和阁老今日一样。”
这话有些意思。
杨一清听来听去的,其实也听明白了。
就是一切,都超脱不了皇上的手掌心,看皇帝最后会如何对你罢了。
“皇上那边……”
“下官递了条子了,皇上不见。”
“像王时维那样忽然病重,有时候也挺好,免得连晚节都保不住,更好过现在被人说是霸臣。”
杨一清知道,再拖下去他就会显得贪恋权位。
就是这样嘛,皇帝给你气得深藏于宫,这个时候你该赶紧认错,不要为了自己那点东西死撑着。
但想了一夜他明白过来了,什么叫以皇帝满意的方式致仕?
就是要把体面留给皇上。
但是如果按照皇帝心意,那他不仅是丢官,那基本是身败名裂了。
这一夜他未能突破这个心障。
所以他的案桌之上放了一本辞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