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回去以后,怎么打算?”妻子问道。
毛纪摇头,“不知道,为夫现在心中是一团乱麻。”
“他们……他们都说还有机会。”妻子抿着嘴,眼神之中满是期冀。
毛纪是少年即中举,而且书香门第,所以她这个夫人出身也不差,但这次连累她娘家受此灾祸,也被夺去了一切功名、田产,旨到之日,她直接都昏迷了过去。
什么时候皇帝能够回心转意,那是她最为关心的事情。
所以她很希望从毛纪的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哪怕只是可能,哪怕是骗她。
但毛纪不敢说:“皇上这次是动了肝火。为夫……为夫对不起你,但是我们回乡之后除了叩头认错,万不能轻言许诺。我这心里,没底。”
“呜……呜……”毛夫人立马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也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孩子呢?孩子才十多岁,朝廷夺了你功名,将来会不会连孩子也读不了书?”
毛纪捏紧拳头,强忍着泪水,但仍显固执的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当时,为夫只能如此。”
……
……
顾佐和顾人仪静静的远望着离去的马车。
顾人仪说:“礼卿,你真的觉得毛维之有起复之日吗?”
顾佐肯定的说:“维之不仅有学识、而且为官清廉,颇有政绩,这样的人,皇上即使盛怒,但总有气消的时候,又怎么会连起复的机会都没有?”
顾人仪却没什么信心,“陛下是要告诫所有人,又怎么会轻易绕过他?”
“不会如此!”
“礼卿的愿望总是好的。温养精神……唉。”顾人仪深深叹息说:“受陛下简拔之前,我曾在四川做过知县,老百姓的日子我曾亲眼看过,哪怕一年到头辛苦劳作,饱腹已是苛求,怎么读书?如何温养精神?”
朝中官员,自小家中尚算优渥的人可能会觉得皇帝只是惩处惩处,但稍微能多想几层的人都知道,毛维之以这样的身份回乡,不死也得脱层皮。
就算能吃饱,就算乡间士绅能遵守朝廷法度不对他们怎么样,但族亲会绕过他?
连工部尚书毛纪都是这样的下场,其他人更加不必高看自己。
不久,宫里又传出皇帝即将颁发天下清田令,这次各种声音都小了很多。
正德朝某种宽松的政治氛围在正德十年末似乎消失殆尽,朝野上下都匍匐在君威之下噤声。
第七百二十章 张阁老
这一波的朝堂之变,以张璁的入阁为终点。
这个从浙江温州府走出的读书人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
正德十年,他四十一岁,比当年杨廷和入阁还要年轻,而且年轻的多。
为了给他站台,朱厚照特地进行了一次早朝,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
皇帝刚刚重重处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臣子,刚刚赶走一个违逆圣意的阁老,朝堂风气一改往日慵懒,就连三呼万岁都响亮不少。
大明皇帝身着冕服,明明年轻,眼神却是沧桑,明明稚嫩,手腕之间则全是老练。
天子端坐,文武百官低服,大明如今之朝气就如东升的太阳。
朝会伊始,要进行必要的礼仪。
之后讲述一些常规的朝务,而后就是宣读圣旨,封张璁为东阁大学士,入阁,预机务。
随后朱厚照让人宣读《天下清田令》:
夫田地者,国家之根本,百姓之命脉也。自洪武以来已过百年,鱼鳞改易,黄册不符,致使天下税赋混乱,官不知户,民不知赋。朕思此乃国家之大计,民生之根本,不可不慎重其事,以安我大明之基业。且,朕承祖宗之遗命,荷天下之重任,为江山社稷、大明百姓,欲行天下清田令……
这一道令是朱厚照第一次面向大明整个天下下令。
他暂时还没提到士绅除优,而只讲记载人口与土地的鱼鳞图册已经和事实严重不相符,到了必须要梳理的时候。
开篇以后,他又以圣旨的名义,定下当初张璁所建言的四点。
这也是张璁极力陈述的。
一切光是他说没有用,要写下来,写在圣旨上!
一道道巍峨的声音传下去,透过奉天殿,越过奉天门,然后是午门、端门……而百官不敢多有言语,阻挠皇帝颁布命令。
宣读结束以后,朱厚照站起来,他的虎目扫视过众人,威严道:“天下清田令是朕面向大明各地所下之令,包括在京的各位臣工,从今日起,自内阁至六部不得有任何一人阳奉阴违,暗中阻挠天下清田令,若是让朕知道,谁为了一己私心自己或是帮助他人隐瞒田产,朕重处不饶!”
“臣等,遵旨!”
皇帝眼神示意,将这道旨意交到张璁的手上。
张璁执圣旨,顿觉权力在手,他转过身举过头,“圣旨在此,我张璁在此起誓,若清不了天下之田,辜负了圣上皇恩,便立即献出项上人头!”
这一幕也算是他一生的高光时刻了。
说起来,士绅除优和清丈田亩,虽然是两个事情,但必须要同时开始做。
因为大明有各种投献的土地,为什么投献?就是要挂在别人的名下,以躲避赋税。如果没有士绅除优,那么清丈田亩就是个笑话,因为那只会促使更多的百姓更有动力去投献。
因为清丈田亩这个时候就是侵犯他们的利益,毕竟被朝廷查实自己名下的土地,那就得缴纳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