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内守备职高责重,皇上既然委任了刘公公,想必会有圣命,还请刘公公明示。”
巡抚衙门里,荆少奎客气的说。
按照道理讲,他应当去拜访刘瑾。
但刘瑾名声实在太差了,这个时候估计极少的文官愿意去主动拜访他。
“咱家没有什么圣命,就一条,咱家是宫里的人,只听宫里的旨意。所以这话应当是咱家问你,皇上的圣命是什么,办得怎么样了?”
“想必刘公公知道清丈天下田亩的事,上月下旬,圣旨已到。”
刘瑾看他不多废话,心里头也少了几分焦躁,“那便实话讲。中丞,来之前,我已命人去清理了内宦所占之田,凡我之下,遇到一个违抗的,就杀一个。”
荆少奎心中发紧,“魏国公那边……我也与充遂公(靳贵)去过了,他的田也开始了丈量。”
如此说来,勋贵、内宦已经不成问题。
虽说魏国公不能代表南京城全部的勋贵,但是他都服软了,其他人要么听话,要么被收拾掉,即便略有麻烦,也不是大问题。
“现在的麻烦是,江南近百余县的百姓、士绅都在用各种方式阻挠测量员实际开展清丈。所以各处的效果,均不理想。”
刘瑾眨了眨眼睛,静静的说:“中丞,翻过这个年,咱家就六十了。”
荆少奎不理解忽然讲这个是什么意思。
“公公面相还年轻呢。”
“这是宽慰人的假话,咱家这些个白头发可不是假的。”他伸手理了一大撮,其中的黑丝已经是少数了,“这几年,身体有亏,阴雨天腿痛,站久了、坐久了腰痛,一个觉睡不好头痛,咱家是没有几年好活了。”
这一声叹息,如果是一个普通老者说出来会让人生出怜悯,唯独刘瑾是决然不会。
“一个无根之人到咱家这个年纪,不会有什么念想了,无儿无女、更不会像你一样心里头还有个荆氏宗族,我们这种人如果死了就是天地间的孤魂野鬼,就算被提起也是骂咱家的居多。”
“公公……”荆少奎有些困惑。
刘瑾则抢话,“中丞,咱家想见皇上,想替皇上把这些事料理了。至于……你说那些阻挠之人,咱家是不在乎的。皇上和咱家说,办好了江南的事就回宫去。中丞,这事你得成全。”
“公公哪里的话。下官哪里会为违背皇上的圣命?”
荆少奎完全的讶异,他以为是错觉,他看到了什么,是一个老奸宦的脸上的那种动容,他还有感情嘛!
刘瑾确实感受到一种孤寂,南京这地方他本来就不熟悉,不过那宫里的场景都太像了……他会想到皇帝小的时候,想到自己如何侍奉太子直到继位。
除了在政治层面他需要抓住皇帝这颗稻草以外,他毕竟还是一个孤寂的老人,而除了相处多年的皇帝,他的情感是无处可去的。
所以他愿意为皇帝摆平这里的所有人。
“既然是按皇命,那么今儿个你我便将事情议清楚,到底是哪个府、哪个县、哪些人在阻挠测量员实地测量?”
荆少奎也不想烦了,他凭什么在这里顶刘瑾的怒火,“与公公实说了吧,从南京到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一路过去,几乎县县有反对者,他们或是成群聚众,煽动百姓,或是对测量员下手,使其麻烦不断,自身难保。其中种种,均已上报朝廷。”
刘瑾不与他废话,“调查到目前,进展如何?牵头反对的是何人?”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江宁是有个叫赵明非的,常州府有陈氏三兄弟打头,镇江府、苏州府则均有百姓抗议。”
刘瑾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人的顾虑,前怕狼后怕虎,结果就是手段软绵绵,事情则完全没有进展。
“知道了。”
权阉祸乱,是他们既接近皇上,又有部分武装力量。
南京内守备可以调动留在留都的十七卫天子亲军!暗中又有天子允诺,刘瑾已经没有顾虑,现在还知道了人名,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的轿子出了巡抚衙门以后就是一句话:爪牙尽出,开始抓人!
这十七卫天子亲军中,也有锦衣卫,明朝实际上还有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使,不过留都很多职位权力已经很低,这十七卫人马也基本都不足数,只有一个孝陵卫威名赫赫。
在明亡之时,守备南京将领投降,气得太监当场自杀,而孝陵卫是殊死抵抗。最后是末代指挥使在史书上留下一句话:指挥梅春起兵于孝陵卫,死之。
那么多人命,最后就是这几个字。
当然,刘瑾现在不需要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孝陵卫,他只需要调遣普通的十三卫兵马,再加上张永带来的数百人作为‘监军’,绝不怕有人装神弄鬼。
翌日,南京城里便有手执长枪的士兵出现,在这个年头,很多普通人尚且不知道刘瑾已经到南京了,毕竟也就这么几天时间,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没想到这些士兵直接闯入百姓居住区域,有时就是粗暴的撞门而入,明晃晃的大刀抽出来,遇到抵抗的就砍掉,剩余的全部带走!
当然,不是说不杀他们,而是抓住了活口审问,要他们将同犯全部交代出来!
……
……
“赵兄!赵兄!!”
江宁县城,街道上的白衫青年看到酒馆二楼正在与人谈笑风生的赵明非,一边焦急的喊着,一边冲了上去,因为知道兹事体大,所以他没有声张,而是附耳密语,“赵兄!情形有变,快与我走!”
这江宁才子还是很有派头的,他道:“君子坦荡荡,无不可与人言,你且放声说来!”
“哎呀!”白衫青年急死了,“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你真的快随我走吧!”
“是不是官府那边有了动静?”
赵明非自己都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