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佐一撩袍子一屁股坐下去。
实际上,他们两位算是当前京师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想他们两位竟一起跑出来做这样的事情。
张璁视线落在水面上,言语间并无明显起伏的语气,“一年不过眨眼间,上次和礼卿公见面还是去年元宵。这一年来,多承照拂了。”
“张阁老言重,都是为了国事。”
其实顾佐知道为什么张璁要在这里见他。
要的就是一个秘密。
不是为了张璁自己,而是为了他。
因为前段时间货币改革,仅在江南一地就抓了二十几个大商人,与此同时,王琼的儿子却该杀不杀,满朝上下、民间生员不敢骂皇帝,只能骂他。
再加上他张秉用一向名声不好,所以这所有的黑锅又一个人背了。
这种时候,哪个清流愿意去捧他的臭脚?
尤其像是顾佐这种持身极正的立朝老臣,真要众目睽睽之下过张府,他还少不得考虑一番。
当然,他实际上知道张璁是做了一些实事的,否则考虑都免了。
“虽说都是为了国事,但我张某人的帐不是所有人都买的。尤其是台、吕两地的商屯之事,听说令公子出了大力,如今成效显著。快的话今年,慢得话明年,就能有粮食输入内地,这,是大功一件,也省却了内阁不少心思。”
“皇上有旨,我二人不过是事君以忠。”
顾佐不怎么接话,张璁也不‘纠缠’过多,只顾继续说下去,“可以的话,尽量今年就要往内陆运粮,南洋公司手下商船众多,只要调拨一到两成,大约也够了。”
顾佐不理解,疑惑道:“去岁是京畿一场大旱,但总算有惊无险。今年是怎么了?张阁老有所不知,商业运营总是要有个过程的。”
“我知道有过程。不过我觉得皇上今年会再次用兵。”他转过头来,看了顾佐一眼,表情淡漠,但眼神坚毅。
顾佐略微沉默。
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首揆和皇帝私下里说的,与皇帝之间的密谈不能够随意透露,所以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应不应该听。
张璁把头转回去,说:“新疆军区总兵韩十二郎敬献玉石被拒一事,礼卿公应该有耳闻吧?”
“此事在京师中传得沸沸扬扬,当然是听闻了。”
“皇上治国治人之才,惊才绝艳。做这种事总是有理由的。”
顾佐听明白了,“你是说有人会上奏请战。”
这还用说么?
现在大家都捉摸着皇帝的行为、言语,就看他做什么,透露出什么意思,然后好赶紧去拍马屁。
人的欲望就那么几种,
不要财富美人、就是天下江山。
所以天子此举自然是明志,这谁都看的明白。
但张璁则更近一步,他的意思是必然会有人趁此机会推动大明启动对外的战事。
而皇帝么,
他觉得不会拒绝。
顾佐道:“即便如此,中原亦不会缺粮。”
“难说。”张璁道:“身在首揆之位,虑事不能不周全。去年旱灾,今年有没有可能发水灾?皇上要打仗,是不是只打一场仗,还是打两场?哪怕只打一场,战事是不是一定顺利,没有任何意外?这些想到的、没想到的情形随便发生一个,皇上问怎么办,我这个内阁首揆都没办法回答。
所以还请礼卿公关心,哪怕最终没用上,粮食多了能养活更多的百姓,这也是好事。
而且皇上始终惦念着这件事,
尤其货币改革以后,日本官银的去处是个问题,南洋一众小国,国小民寡,他们卖不了什么东西,可能稻米算是其中一个合适的商品。这些国家也请礼卿公一并考虑。”
顾佐眨了眨眼睛,这家伙说了那么多,连个多谢都没有。
“阁老之才能统属百官、治理天下,阁老之心纯粹不杂,为什么要一副与天下人为敌的样子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不是那些人经常说的吗?我张秉用正是为了皇上,怎么就与天下人为敌了?想不明白。”
这要讨论下去就深刻了,没有意义。路都是自己选择的。
而且顾佐面对的毕竟是当朝首揆,说得多了更加失态。
所以一句话就足够了,‘话不投机’那也没办法。
于是他弃之不谈,转而说:“下官也是为了皇上,阁老放心,从台、吕及南洋运稻米的事,下官会尽力办结。”
“啊,起鱼了。”
张璁忽然起身,奋力一拽,果真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鲫鱼翘着尾巴飞出水面,阳光射在鳞片上还发出刺眼的光芒。
“阁老小心,阁老小心。”
张璁毕竟也五十多了,而且十年辛勤,他老得更快。
与其他人比起来,他身体确实不算很好。
他是普通家庭出身,从小条件一般,先天就没怎么养过,人到三十都还没有一官半职,日子上过得十分简朴,生个病么,大多是熬一熬,反正年轻能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