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节多风多云的下午,在作为皇宫后门的北掖门外,吏部尚书阮孚翘首佇立。阮孚祖籍河南,个子在同时代生于黄河流域的男子之间算是中上,大概有后世公制的一米七六。他的体型偏瘦,肤色则比一般白面士大夫暗沉一些。
其实,阮孚就和卧病的皇帝司马绍一样具有胡人血统,他的生母原本是一名鲜卑裔婢女。然而,阮孚并不像司马绍那样让人一看即知是混血儿,倒长得很像纯种汉人,唯一的混血特徵只是鼻樑特别窄挺。
相较于司马绍的黄褐色鬚发,阮孚天生黑发黑鬚,但鬓角已飞霜。阮孚这一年虚岁四十七,脸上已有很深的皱纹。尤为明显的岁月痕跡是,他的浓眉细眼底下既有眼袋,也有泪沟。
阮孚等候了大约一刻鐘,才终于望见北掖门开了,从门内轻盈走出来一名苗条婀娜的青年女子,身穿秋香色丝绸衫裙,领口露出了金项链的玛瑙红心坠子,外面罩着米黄色呢绒披风,肩上背着行囊。阮孚立即断定她是宋禕,而迎了上去。
当阮孚走近宋禕时,他看清楚了宋禕的姝颜,实在惊为天人!他不禁心想:难怪皇上迷恋宋禕,不惜掏空龙体!然而在表面上,他迅速收敛了惊艷的眼神,肃然望着眼前的美女,彬彬有礼提问:“敢问是不是宋美人?“
“是!”宋禕轻轻点头答道:“见过阮大人!”
“鄙人阮孚,请宋美人往那边走,去乘坐马车。”阮孚伸手指向马车停驻的不远处,庄重说道。
“好!”宋禕答应了一声,就跟随阮孚走向马车。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并坐在车厢内,一路无话。马车驰行至阮尚书府大门口,停了下来。阮孚这才转过脸来面对宋禕,彬彬有礼开口说道:“寒舍简陋,尚请宋美人多包涵!”
宋禕原以为阮孚说的是客套话,直到进了门,才晓得此言不虚。阮尚书府虽有官邸应有的宽敞宅院,却毫无装饰性摆设,就连待客的前厅也仅有形态简朴的实用性家具。然而,置于玄关的鞋柜却特别高大,上面排列着一双又一双木屐,留下的空位很少。
阮孚注意到了宋禕盯着鞋柜上一双双木屐,就解释道:“鄙人喜欢木屐,几乎一年到头都穿木屐,只有冬天最冷的一些日子才会换穿靴子。说来不怕宋美人见笑,别人的收藏品都是古董、字画之类风雅之物,鄙人却爱收藏木屐,还把买来的每双木屐都涂了蜡,擦拭得很光亮。鞋柜上这些木屐,有几双比较小,是圆头的女用木屐,鄙人根本穿不下,买来只为了收藏。”
“女用木屐不是可以给夫人穿吗?”宋禕由于所见过的中年男人通常已婚,而假设阮孚家有妻室,脱口问道。
“噢,拙荆五年多以前病故了,鄙人一直没有续弦。”阮孚照实答道:“鄙人倒是有两个侍妾,都是丫鬟出身。她们两人节省惯了,旧木屐没穿坏就不捨得换新,所以,鞋柜上这几双崭新的女用木屐都还没人穿过。如果宋美人不太怕冷,现在穿着袜子再穿上木屐,倒也不至于太冷。不妨挑一双来穿。或者等到明年暮春,天气很暖了,再拿来穿也行。“
“谢谢阮大人如此慷慨!”宋禕出于礼貌致谢,接着趁机问道:“对了,谈到明年暮春,龙体到那时候应当已经康復了吧?皇上可向阮大人交代过,禕禕到府上来,只是暂时借住?“
阮孚一听,不由自主稍露惊讶之色,但他迅即恢復了寻常的表情,平稳反问:“皇上是这样嘱咐宋美人的吧?”
宋禕深深点头。
“皇上也就是这样吩咐臣。”阮孚谎称:“等到龙体康復了,就将宋美人送回皇宫。”
原来,阮孚閲歷甚广,自有足够世故的眼光,看出了宋禕眷恋皇帝,也猜出了皇帝曾为说服宋禕甘愿出宫,而许下了未来会接她回宫的承诺。阮孚不忍心粉碎宋禕的指望,就临时打圆场。
不过,阮孚虽没有亲耳听皇帝说龙体一旦復原就要接宋禕回宫,却可想而知,只要皇上过得了这一关,迟早会把宋禕讨回去。因此,他相信皇帝哄劝宋禕的谎言出自于真情真意,就不介意为皇帝圆谎。
何况,阮孚也明白皇帝的病势凶多吉少,宋禕多半回不了皇宫。正因为阮孚判断到头来,自己八成还是能够接收宋禕,所以,阮孚并不急着要得到宋禕,宁愿任由宋禕对皇帝抱持幻想。
稍后,阮孚听宋禕说要为皇帝吃斋祈福,就叫丫鬟转告厨子:晚餐要做纯素的菜肴。
宋禕当场诧问:“阮大人也要为皇上吃斋祈福?”
“没错!”阮孚诚恳答道:“先帝与皇上都对臣恩重如山,臣当然也要为皇上的健康祷告,祈求上苍让臣不负皇上所託,在不久的将来,就能亲自护送皇上最宠爱的宋美人回宫。”
这正是宋禕此时最需要听到的言语,使得宋禕安心了不少。两人谈话告一段落以后,宋禕就让阮府一名丫鬟带进了阮孚指定的卧房,放置行李、稍作梳洗,准备待会与阮孚共进晚餐。
晚餐时,阮府饭厅内唯有阮孚与宋禕同桌。阮孚并未召唤他的两名侍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