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转了转眼珠,没有说话,等着卫风接着说下去。卫风也没有看他,轻轻的拍着手里的马鞭,语气很随和轻松,似乎说的只是家长里短的闲事一般:“向上再数几百年,其实历朝历代都差不多,开国君主总是不世出的人才,继任之君也颇有才干,可是越往后,则越不堪,何以如此?并非是后来者天生不如人,而是他们没有象开国之君那样经历过民间的历炼,不知民间疾苦,他们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看到的,只是皇城那么大的一片天,听到的,无非是冠冕堂皇的圣人往事,根本不知道实际的朝政为何事,也不知道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私底下是什么样的货色。而那些大臣则不同,他们是从千千万万的人里面冲出来的,熟悉世事的真相,斯君斯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也正因为如此,陛下能开创如此的大业,才更加难能可贵。”
刘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太子天性仁厚,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惜,他偏偏是个太子,而且是做了近三十年的太子,仅凭仁厚,又如何是江充那样人的对手,又如何是李广利的对手?当初王夫人得宠,就逼着陛下封她的儿子居洛阳,亏得陛下有主见,没有答应她,而是封在了齐国。天幸王夫人死得早,齐王又早薨,要不然后面的事情会如何,还真是难说。”
刘进沉默了,卫风说的事他都清楚,而且事情比卫风说得更为严重。王夫人是死了,可是又来了李夫人,李夫人生了刘髆,又跟王夫人所生的三个儿子一样,到了年龄迟迟不按例封王。李夫人虽然死了,刘髆也封了王,可是李广利还在,一直是太子心里的一根刺。现在李广利也死了,刘髆会不会安份一点?
皇家的事,从来就没有安生的时候,只要是生了皇子的女人,都梦想着踩着皇后和太子的头,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钩弋夫人不也是如此吗,他的儿子才四岁,就开始经营了。
“风叔,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刘进真诚的看着卫风。
卫风暗自叹了口气,他也在两难的选择,太子意外的没有死,天子又派皇孙刘进跟着他出使燕国,他就觉得事情偏离了自己原先设想的方向,当此之时,他也必须跟着调整原有的安排。皇孙比起太子来,宽厚之外多了一份果决,年龄又比较合适,不排除天子看中他的可能。对他来说,这也未尝就不是件好事,毕竟皇孙如此能够登基的话,对他卫家来说是更合适的,钩弋夫人现在虽然很殷勤,可是刘弗陵一旦登了基,而她又没有被天子杀掉的话,那么赵家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外戚。
“皇孙,你觉得天子派你出使,是为了什么?”卫风咧着嘴笑了。
“让我跟着风叔历炼历炼。”刘进也笑了,他明白了卫风的意思。天子让他出使,很可能是感觉到了现有培养接班人方式的弊端,而让他出来历炼,同时也观察他是否能够比太子更胜任。如果天子真有这个意思的话,那么太子的位置说不准还真能保住——这就要看自己能不能中天子的意了。他心里一阵激动,站起身来跳上旁边的大石,振了振衣袂,看向伸向远方的官道:“风叔,这件事办完了,我能不能跟着你去边疆打仗?”
卫风哈哈大笑,连连摇手:“这可是件大事,我不敢应你,还是等回京之后你自己向天子请求吧。”
“那好,就等这件事办完再说。”刘进豪迈的一挥手,指向东北方向,那里,正是燕国的方向。
卫风和刘进一路急行,直奔燕国。在燕国边境良乡县,他们遇到了前来迎接的燕王使者孙纵之、寿西长。孙纵之年约三十多数,身高七尺五寸,体格健壮,长得眉目疏朗,神采奕奕,寿西长大约四十岁左右,浓眉大眼,一把漂亮的胡须,身高八尺以上,颇为富态,一看到卫风和刘进,就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大步迎了上来:“皇孙,卫大人,我等奉燕王殿下之命,在此恭候二位多时。”
刘进笑了,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卫风,卫风微微的摇摇头,翻身下马,走到刘进面前,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接住了刘进的手:“皇孙,请下马。”
刘进有些吃惊,这一路上他跟着卫风,一直是以卫风为主,他很好的扮演了一个学生的角色,向卫风讨教用兵之法,听他讲一些市井故事,民风民俗,卫风也一直受之泰然,何以到了这里,卫风却将自己推到了最前面。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卫风,卫风却微笑着,眼神里透出鼓励:“皇孙,燕王殿下的使者还等着呢。”
刘进心中一热,他立刻明白了卫风的意思,卫风这是在燕王的使者面前给他涨面子呢。他有了面子,也就是太子有了面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抑制燕王的野心。他立刻翻身下马,冲着孙纵之、寿西长露出矜持的笑容,微微的点了点头:“燕王殿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