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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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采选,乡间都举荐了卢婕妤。皆因婕妤犯了秋疾而错过。臣第四回去的时候,婕妤年纪已经不小了,便不在考虑中。”问起当年的情形,花鸟使便说道,“是婕妤自己上了陈情表,臣按着章程访查,觉得婕妤才质出众,便选中了她。”

苏秉正便接着问,“连着数年都要发作的疾病,何以那一次没发作?”

“……说是延请了良医,治好了。”

苏秉正轻笑一声,便放过这一节,“你去时,她家中可有什么蹊跷?”

花鸟使早知道今日问话,倒是思索得充分,“非要说有什么蹊跷……彼时婕妤的长兄尚未娶亲,似乎就已分院居住了,臣去拜访时也没有露面。按说,当初他要入京赶考。臣从京城来,他没道理避而不见的。”

苏秉正就点了点头,“乡间有没有什么传闻?普通人家为了避开采选,都急着将女儿嫁出。怎么她竟这么想入宫?”

花鸟使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的道:“听说婕妤自小眼光高,不想嫁与寻常人……曾有高中的进士求亲,婕妤都没有答应。”

“这就有趣了。”苏秉正终于听出点意味来,“我朝高中的进士,竟这么不被看好吗?是那一榜的?”

“姓秦。”花鸟使道,“是太祖天德四年的进士,似乎是叫秦明桥。”

苏秉正的瞳子倏然便缩起来,手指漆杯捏碎,热茶洒了满袖,却毫无所觉,“——你说秦明桥?”

正文 21旧情(四)

苏秉正几乎忘了世间还有秦明桥其人。

他从吏部调出天德四年的案卷来,大致翻看一遍——秦明桥已官至檀州长史,景瑞二年丁祖母忧还乡,至今未请起复。

天德四年,本朝第一次开科取士。入京策问考核,需得先有州学、县学、京官举荐。一州贡举三人,360州便是千余人,敢考进士的不过百余,最后得中的则只有十二名。如今这些人大都历练出来,开始在朝中崭露头角。固然不比萧镝之流位高名重,却也都是能臣。已有人同平章事参与朝政,还有几个假以时日也必能担宰相之任。在苏秉正心里都有名号。

秦明桥出身贫寒,能跻身这十二人之中,已可见资质优异。

——阿客慧眼识英才,她挑中的人确实从未有错。

可惜秦明桥时运不济,如今主宰天下的是苏秉正。想来他丁忧三四年了,还不请起复,也是因为心知肚明——皇帝看他不顺眼。

苏秉正确实忌讳这个人。

也没旁的原因——谁让他偏偏叫阿客挑中了。还敢跟阿客私相授受,将祖传玉佩给她?

阿客相看了那么多人,甚至王宗芝都追到香雪台去了,苏秉正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那些人夺不走阿客。可秦明桥不一样,他差一点便要做到了。

那个时候苏秉正才只有八岁,也许九岁?他从来都没有任性过,甚至都没将自己当孩子看待过——穆贺之乱中,他两兄一姊罹难,父母悲痛之余从未忘记复仇。可他们的仇敌是当时的皇帝,这仇也许十年二十年都报不得,在时机成熟前他们甚至不能流露出怨恨来。也因此,他们对苏秉正的教养便尤其严苛,几乎将执念和期待双倍转嫁到他的头上。

苏秉正也遵循着父母的期待早早长成,他比任何人都更坚韧和执着。可是就算这样,他心里也会有纵然无理取闹也绝对不想失去的人啊,那是他仅有的任性了。他以为阿客从小看着他她会明白的,可是连阿客自己也不肯成全。

他记得那天明月清辉洒满,月下美人在窗外悄然盛开。他在半夜翻窗出去,偷偷溜到阿客住的别院——她要定亲了,自然不能再住他房里的北套间。那么晚了阿客还没睡,她在窗前闲坐,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显然是欢喜的——那么多年了,苏秉正还是头一次见她那样尘埃落定般欢喜圆满的表情。看他跳进去她吓了一跳,却还是开门拉他进去,用毯子裹住他,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把圈住了阿客的腰,埋头在她怀里。他问她能不能不要出嫁,如果非要出嫁就嫁给他好了。

可阿客只以为他是小孩子不懂事。她还沉浸在那轻快欢喜里,含笑缓慢的跟他解释,说姊妹们总是要嫁给外人的……

她越解释苏秉正便越生气,他头一次对她大吼,摔她的东西,甚至脱口说出“你算我什么阿姊,谁准许你走的!”的话来。

他知道那是绝对不能说的禁语。因为寄人篱下,阿客已受尽了风刀霜剑。可他还是说出来了。

阿客无言以对。她似乎立刻便卑微到尘埃里,很久之后才说,“是啊,我不是你阿姊。不早了,快些回去睡吧。”

苏秉正咬住唇,说不出道歉的话。如果阿客不是他阿姊,她就只是寄居的外人罢了,他又凭什么留她啊?他心里难受极了。他牵着阿客的衣袖,妥协到了尽头,只能无措的说,“让他到府上做事,让他住到府上好了……”

可阿客说,“不是谁都得当你家的人的。”

苏秉正忘不了,在他和秦明桥之间,阿客选择的是秦明桥。

阿客的一生充满了求而不得,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无所求。纵然她只能接受他硬塞给她的,她也是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秦明桥便是那个她想要而不得的人。

他忘不了这一件,可是他也不能记得。因为他不想让阿客难为,更不想让阿客想起这个人。所以这么些年,他都假装秦明桥不曾存在过。结果他还是再次出现了。

阿客已经死了,苏秉正想,他还嫉妒秦明桥做什么?

可嫉妒这种情绪,很多时候不是理性可以克制的。

苏秉正命人将案卷送回吏部,询问:“秦明桥何以至今未起复?”

毓秀宫。

周明艳挼着新送来木槿花,摘了片花瓣送入口中。

如今宫中纷纷扰扰,有些头面的妃嫔几乎都牵扯进去——萧雁娘差点和杨嫔反目,王夕月统领后宫事务,卢佳音住进了乾德殿侧殿……而她身居妃位,生养了皇长子,按说该是后宫最不能小觑的人,却最风平浪静。几个月来她一言不发,只消失了一般窝在宫中“养病”。

高平侯夫人上次来的时候还在劝她,差不过“病该好了吧”,现在却听凭她自作主张。

——看萧雁娘的遭遇就知道,还是周明艳更能揣摩当今天子的心思。这个女儿固然争强好胜,常令人忧心她是否锋芒过盛,气焰太高。但仔细揣摩揣摩便知道,她似乎真没吃过太大的亏,最根本的东西——不论是名分、资历还是皇长子,她都得到了。

如今看上去时机到了,她反而比长辈还稳得住——她已领先旁人许多,此刻确实不争方是争。

然而她也并非万事不关心。

“皇上就说了一句?”

“就过问了一句,‘何以至今不起复’……”文漪答道,“先前确实是发了脾气的,过后却还是提拔。无怪人说陛下有海纳百川的气量,最能容人的。”

周明艳垂眸冷笑,又拈了片花瓣送入口中,“什么提拔……就是不叫人安心过活罢了。”

文漪猜不透周明艳的想法,却也不问,只道,“真想不到。卢婕妤那种出身,竟连初榜的进士都不肯嫁。”

“谁心里没些志向?十□了还不嫁人,定然都有些缘故。只看你挖不挖。往哪里挖。”她嫌恶的拍了拍手,将手上木槿花倾在窗外,“那些一心想傍小主人的老女人,做出的事才更令人吃惊。”

远远的宫女们正簇拥着皇长子在院子玩耍,周明艳望着,眉毛缓缓的竖起来,咬牙道,“那个牵着晟儿手的狐媚子,给我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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