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6(1 / 2)

加入书签

那个年代的派出所, 总是蒙照着一层灰绿色滤镜。

疙疙瘩瘩的绿油漆墙, 红绿小碎片拼成的水磨石地板,进门口摆着的塑料花, 蒙了一层毛灰,叶片装模作样地伸展着,再看过去, 还有些狰狞, 仿佛随时能跳出花盆,出来用玉米杆似的长茎割断人脖子。

穿过幽长的走廊, 老式四层楼里通风不良,尽头厕所里的臭味会随着风卷过来。日落时分的雀鸟啾喳不停,停在铁窗外的电线上,一个接一个,灰溜溜,串成了一排。

桓修白朝窗外“呿”了声,麻雀惊吓着飞跑了。他恍惚间有点快意,转过头,才发现惊走鸟儿的不是他,而是走廊外哒哒响起的脚步声。

会不会是……

算了,还是不要期待。

这么想着,少年的眼睛还是朝向了铁栏外,盯住门框边, 屏住呼吸, 仿佛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 漂亮的皮鞋尖从门边露出来,他就得到了拯救。

但出来的不是皮鞋,是一双运动鞋。看样式还很新,鞋带的边缘也没有变毛,最重要的是,它保暖又合脚,底子又厚又舒服,很适合奔跑蹦跳,和桓修白脚上套的布鞋,不出自同一个地方。

那是软软的鞋子,是经常来看他的好心阿姨买给他的,商场的高价货,打了折都要上千的。

少年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鞋子,由于眼前模糊,他都快看不清趾头间的破洞了。他无端有点高兴,因为他一向不喜欢穿这双鞋子。

它的鞋底很薄,薄得像泡沫,布面子也软,走快了脚趾头就会往前一撞一撞,生疼的。码子很小,穿着总是不得劲,在学校打球时会崴脚,穿长了,脚趾把布面顶得越来越薄,某一天就破了。原本是批发市场的减价货,本想卖给老头老太太们,却被嫌弃质量太差,兜兜转转,被以八块钱一双的价钱处理给了市孤儿院。福利院的账目做得漂亮,开票开成了三十一双,美其名曰:给孩子们添置冬鞋。拿到了拨款,院长很满意,用多出来的钱给自己买了双牌子货小羊皮手套。

今天,她正好戴着其中一只,打了桓修白一巴掌。

不为别的,就为桓修白从小黑屋里放出来时,“不长眼睛”,踩到了她刚擦了油的高跟鞋。

而这会,院长的高跟鞋也踢踢踏踏出现了。

高跟鞋紧迫地跟着小白鞋,最后走进来的是警察的黑皮鞋,但不是桓修白想见的那双。

他想看的,是雕着美丽花纹的浅棕擦色皮鞋,鞋尖闪闪发亮,在小黑屋里也会发光。

“院长阿姨!”小白鞋期期艾艾说话了。

“你别怕哈,阿姨给你做主。这里是派出所,他不敢的。”

桓修白抓着铁栏,“嗤”了声,裂开嘴笑得诡怪,“你过来,看我敢不敢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警察同志!”院长的红唇夸张撇起来,“您看看!您看看这是什么社会渣滓?败类!”

软软捂着右眼上的纱布嘤嘤哭泣:“软软看不见了,以后瞎了,再也不能看见世界的美好了。”

少年在收监室里笑出声:“我看你还能哭,这不是没瞎吗?”

“你小子还敢嚣张!”秃头警察一声暴喝,抽了警棍砸过去。少年躲得飞快,那棍子砸在栏杆上,弹了回去,叮叮咚咚掉在地上。

警察横眉竖眼,对着院长和软软说:“你们别担心,我们一定尽力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还这孩子一个公道。”

说完,他还弯下腰,摘了帽子,换了张善意的脸,摸了摸软软的头发:“唉哟,可怜了,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遭了这些罪?眼睛肯定会好的。”

软软踮起脚,梨花带雨地“嗯!”了声,“叔叔会帮软软打坏人。”

“呿,十四岁了,说话还像个五岁弱智。”桓修白靠在墙边嘲讽。

“那也总比被亲爹妈和养父母都扔了好。软软有人爱,哼。”软软是九岁因父母车祸而亡才进福利院的,比起桓修白,他的确是有家庭爱过的。

“去你妈的!狗逼你给老子死过来!”少年的狂怒瞬间爆炸,“哐哐!”狠狠踹了一脚铁窗,眼睛通红,像随时能推倒墙跳出来撕了他们,“有种你再说一遍!”

软软哭着鼻子,却仗着有人撑腰,指着他说:“我就是要说,野种,没人要!抢我东西的怪种!一辈子都没alpha要!”

“你他妈找死!”从少年挤压的气管中喷出这句话。

“警察同志,这可怎么办,他出来不得杀了我们啊,能不能直接关进监狱里?”院长害怕地问。

“喂!!再动我开枪了!”警察装模作样拔出枪。

“说脏话可不好——”

这道声音突然插在了四人中间,因为音色亲和柔软,所以不显得突兀。

转头望去,浅棕色的雕花擦色皮尖稳步走进来。

软软昂起头,小小地“呀”了声,看清那人的脸,蹭得脸红了,软声细气地问:“哪里来的叔叔呀?”

一般情况下,大人们听到这声音都会回过视线来,男人也一样。软软眨了下眼睛,挤出两滴晶莹的泪花,顿时我见犹怜,看得院长和警察心都快碎了。

男人平静问:“你是那个软软?”

他这句一出,反而引起监牢那边重重一声响动。少年狠锤了下铁杆,背过身走到里面的小帘子后去了。

“对,叔叔也认识我吗?”软软细声细语问。

“听过。”

躲在里面的少年感觉胸闷气短,越发难以呼吸,捂着胸口难过地蹲下去。

“叔叔是来找软软的吗?”

“嗯。”

少年捂着耳朵,疼得撕心裂肺,脑袋嗡嗡作响。

又要来了吗……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还要发生多少次……都抢走吧,都走吧!

另一道声音虚弱地辩解着:不是的……他也有一点喜欢你的,他说过……喜欢弹药的味道……还请你吃过那么好吃的面……

——但他不肯标记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