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方少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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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时间,心里竟是滚烫炽热,像是喝下去的酒都在这一刻烧了起来,让他倏忽又变作当年那夜亭中,胆大妄为又不计后果的少年。

柔仪殿侧,他停住了脚步,只让身旁的宫人入内,将本也在席间饮酒的那女人唤了出来。

年前她怀了身孕,已为顾觉非诞下一双儿女。

可如今两颊微醺步履款款地从里头走出来时,却依稀旧日模样。雪肤花貌,颦笑动人,眸底流转潋滟似聚拢南海波光,眉梢清冷浅淡犹一捧昆仑凝雪,便连看他的眼神都与昔日一般。

在走出来见到是他的时候,她竟也没什么惊讶,好像早就猜到了,只上来向他行了一礼,道一声:“臣妇给皇上请安了。”

萧廷之便觉那“臣妇”二字刺耳。

周遭的太监宫女早有眼色退得远了,他想起近日来朝野上下都在逼迫着他的大婚之事,只觉心里煎熬。

连着此时唤她的声音都显得沙哑:“陆锦惜……”

陆锦惜便抬眸注视着他,看着他身上这一身威重的玄黑色龙袍,也看着上面盘绣的密密麻麻的团龙纹并着腰间挂着的那一块玉埙,最终目光定在他眉眼间,笑得生疏而冷淡:“皇上假借让先之名引我出来,不知是有什么话要说?”

“朕……”

一个字出口,又觉不对,萧廷之想要伸手拉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于是只这般定定地立在她面前,终还是开了口。

“我想要问你,愿不愿——”

“不稀罕。”

不用他把话说完,陆锦惜都知道下面半句是什么,心底虽叹息了一声,但出口的言语却没留半点余地,转身便欲离去。

“皇上若无要事,臣妇便回席间了。”

“陆锦惜!”

她总是这般不理不睬,又总是这般视他如无物,终是让萧廷之生出了恼怒。这一年里坐在皇位上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那浸染在他眉眼间的几分冷厉之色到底是泛了上来,让他的面目看上去多了几许阴沉。

“朕没准你走!”

“知道的说你是九五之尊,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那山里的盗匪。如今你身份不比往昔,一言一行都事关国体,便是任性妄为也要有个度在。但凭你今日敢将我从席间叫出来,若传扬出去,这皇位你怕是坐不稳的。”

如今朝堂里什么局势,陆锦惜还能不清楚吗?

顾觉非功大。即便人人都知道伪帝萧彻之死与他脱不开干系,也知道京城那血腥两日大多出自其手笔,更知道他是被薛况以边关安危胁迫才勉强应允让萧廷之登上了皇位,可谁能奈何得了他?

他是手握重权,位比摄政。

眼下对萧廷之看着确是尽心辅佐,一副忠臣良相模样,可当年对萧彻都是说翻脸就翻脸,一个根基尚浅的新帝,又岂在话下?

一切只在于他做不做,愿不愿罢了。

顾觉非想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当初被薛况以边关黎民安危相要挟,他被迫答应,看似很憋屈,可谁当皇帝他并无所谓。耿耿于怀的也不过是自己与薛况斗到最后,还被他给摆了一道罢了。

至于皇帝,便更简单了。

他一心为国为民,绝不做什么越界之事,若如此皇帝都不能容下他,那也证明这皇帝昏庸,不要也罢。

反与不反,从来在一念间。

在他自己看来,他只是一口立在皇帝宝座旁的警钟,但在萧廷之的眼底,他无疑是伏在天子卧榻旁的虎狼。

只是如今的萧廷之还不能除他,也无力除他。

或恐他日顾觉非功高震主,也会应验昔日薛况临死之言,但至少如今还是挑不出半分差错的。

陆锦惜看着面容骤寒的萧廷之,叹了一声。

她本不欲再与他分辨半分,可临到要走时,到底念及他处境颇艰,昔日也半真半假唤过自己一声嫡母。

于是略藏了几分复杂地一笑,劝他:“你会是个好皇帝,可前提是这皇位你能坐稳。你选择坐上这九五之位,便如猛兽被关进了牢笼。自此一言一行都在人眼底,一功一过都在史家笔下。陛下,您能坐有四海,可天下间总不是什么事都能顺你心,如你意。事如此,人也如此。你觉得你属意于我,可你才多大?人的一生很长,总有你错过的、得不到的。酒醉早醒,或还能看杨柳岸残月晓风;酒醉不醒,焉知不会错过更多的风景?”

萧廷之望着她,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陆锦惜得不到回应,便轻轻一声喟叹,笑着摇头,转身往里去了。

在柔仪殿外,萧廷之站了很久。

他很想告诉她:天下固然有很多很好的风景,可最好的或恐只有那一道,错过后终此一生也未必能再拥有。

可他无法反驳,因为这天下的确不是事事能顺他意。

这一夜,萧廷之回到席间,喝了很多酒,醉第二日很晚很晚才醒,然后召了辅臣入宫,里头自也有顾觉非。

进去时候不觉得,出来后他心情便很好。

于是打马回府,带了陆锦惜去大昭寺赏雪下棋。

次日,圣旨传到了孙府。

三月后,永嘉二年的暮春,新帝大婚,立顺天府丞女孙氏为后,朝野偃息,再无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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