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第一百八十一章 鸦头
秀才王文,东昌县人,自幼诚实。这一日黄昏,秀才前往湖北,路过六河,在一间旅舍投宿。出门散心,偶遇同乡赵东楼,赵某乃大商人,在外做买卖,常年不归。两人相见,都很高兴,赵某邀请秀才前往住处一叙,来到门外,只见屋内坐着一名美人,秀才愕然止步,掉头便走,赵某拉住他衣服不放,隔窗叫道:“妮子,我与朋友有事相商,你先回避一下。”
两人进入屋中,赵某整治酒席,互道寒暄。秀才问道:“此为何地?”赵某道:“此乃妓院,我因奔波在外,暂借此处落脚。”说话间妮美人频频出入,秀才局促不安,起身告辞,赵某执意挽留。
俄顷,只见一名少女自门前经过,看见秀才,秋波频传,眉目含情。少女气质娴雅,美如神仙。秀才素来为人正直,此刻却神摇意夺,问道:“美人是谁?”赵某道:“她是老鸨二女儿,小名鸦头,年方十四。仰慕者多如牛毛,许多人出钱请她陪睡,鸦头都不肯。因此缘故,常遭母亲鞭打,如今还待字闺中。”
秀才闻言,低头默然,痴痴发呆,赵某笑道:“王兄是否动心了?果有此意,我替你撮合。”秀才叹气道:“不敢有此念头。”话虽如此,却迟迟不肯离去。赵某笑道:“真的没动心?”秀才道:“赵兄好意,在下心领。不过我囊中羞涩,纵有想法,如之奈何?”
赵某本是随口玩笑,心想:“鸦头性情激烈,怎会喜欢穷书生?”口中却道:“钱不是问题,我来想办法,十两够不够?”
秀才寻思:“十两怎么够?不过总比没有好。”于是收下银两,拜谢而出,倾尽所有,又凑了五两银子,请赵某说情。老鸨果然嫌弃钱少,鸦头劝她:“母亲老怪我不肯接客,眼下如你所愿。孩儿初次卖身,十五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总是一笔买卖,将就将就,就这么着吧。有了第一次,自会有第二次,来日方长,赚钱的机会多着呢。”
老鸨一直因女儿性情执拗,闷闷不乐,眼下难得她肯主动接客,自然乐得答允。当下点了点头,命丫鬟去请秀才。
是夜,秀才与鸦头同床共枕,欢爱无限。事后,鸦头说道:“贱妾身处烟花,公子不嫌弃我身份下流,与鸦头缠绵,我很感激。不过公子败尽家财,也不过换来一夜之欢,明天又怎么办?”
秀才闻言,泫然流泪。鸦头道:“公子别哭。贱妾沦落风尘,实非所愿。公子为人忠厚,贱妾有心与你长相厮守,为长久计,咱们连夜逃跑吧。”秀才大喜,两人起身下床,耳听得屋外更鼓连敲三下,鸦头改换男装,一男一女趁着夜色掩护,叫上仆人,匆匆逃离。
秀才随身带有两头毛驴,鸦头从怀中拿出几张黄符,贴在驴耳与仆人大腿之上,三人扬鞭驰骋,毛驴奔跑如飞,快不可言。
耳旁风声呼啸,秀才双目难睁,天明之时,一行人来到汉江口岸,租了一间房屋住下。秀才问起少女何以精通法术,鸦头说道:“跟你说实话可以,但不许害怕。其时我并非人类,乃是狐妖。母亲性格贪婪,天天逼我接客,心中早就对她不满。如今脱离苦海,百里之外,母亲再也无力追查踪迹,从此无恙。”
秀才更不怀疑,说道:“能娶姑娘为妻,在下喜不自禁。可是家徒四壁,又忍不住惭愧。该如何谋生呢?”鸦头道:“此事不足为虑。公子可以去市集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如果没有资金,卖掉两头毛驴便是。”
秀才依从建议,果真在门前开设一间小店,与仆人一同打点生意,卖酒卖茶;鸦头则在家刺绣,绣些披肩荷包出售,每日颇有赢利。家境逐渐改善,秀才请了几名丫鬟服侍妻子,又请了几名下人经营店铺,自己不再亲历亲为,只是从旁监督。
这一日,鸦头忽然脸色惨淡,说道:“今夜将遭大难,可怎么办?”秀才问道:“怎么回事?”鸦头道:“母亲已打探出咱两住所,必会前来逼迫。如果是派姐姐前来,倒不用担心;就怕她亲自出马。”半夜之时,鸦头庆幸道:“不用担心,是我姐姐来了。”
话刚说完,果然见到妮子推门而入。鸦头笑脸相迎,妮子骂道:“小丫头不知羞耻,竟敢私奔。母亲叫我捉你归案。”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入怀,取出一根绳索,套住鸦头脖颈,鸦头怒道:“我有何罪?”妮子愈发恼怒,一把将妹妹推倒在地,嗤地一声响,鸦头裙子撕裂。
屋中丫鬟奴仆闻讯,纷纷出来打抱不平,妮子心中畏惧,仓惶遁走。鸦头叹气道:“姐姐此番回去,母亲必定亲自前来。大祸临头,快想办法。”吩咐下人收拾行李,正准备连夜搬迁,母亲忽然凭空而至,怒容满面,说道:“我就知道小丫头定会反抗,非亲自动手不可。”
鸦头跪地哀求,母亲不理,抓住她头发,扬长而去。秀才徘徊伤感,寝食俱废。急忙赶去六河,寻找鸦头下落,希望能重金将她赎回。来到六河,只见门庭依旧,人事已非,鸦头一家三口,早已不知下落,询问左右邻居,都回答说:“不知什么时候搬走的。”
秀才怅然而返,于是遣散家仆,收拾行囊,东归返乡。
数年之后,秀才偶然路过燕都,从育婴堂经过,见一小男孩,七八岁年纪。仆人发觉小孩容貌酷似少主,反复打量。秀才问道:“看什么呢?”仆人笑道:“这小男孩跟主人好像。”秀才微微一笑,细细凝视小孩,气度不凡,心想:“小家伙果然跟自己相似,反正也没儿子,不如替他赎身,收为义子。”
于是询问小孩姓名,回答说:“王孜。”秀才奇道:“你从小被人丢弃,何以知道姓氏?”小孩道:“育婴堂堂主告诉我的。他说捡到我时,我胸前有字,上面写的是:山东王文之子。”秀才大骇,叫道:“我就是王文,可是我没有儿子啊。想必是同名同姓之人。”
心中喜爱小孩聪颖,当即带回家中,邻居百姓一见小孩面,不用询问,也知他是秀才儿子。过得几年,王孜渐渐长大,为人孔武有力,喜爱打猎,乐斗好杀,不务生产。秀才多次训斥,均不能禁止。
王孜自称能见鬼狐,邻居都不信。不久后村中某家狐妖为患,请王孜前去辨认,王孜伸手指出狐妖藏身之处,数名壮汉手持木棍,一通乱打,只听得狐妖悲鸣之声不绝于耳,毛血飘落,洒满一地。自此后,狐妖匿迹,家中平安。村人听说此事,暗暗称奇。
这一日,秀才去市集游玩,忽然碰到赵东楼,只见他衣衫不整,面色枯槁。惊问道:“赵兄,怎么沦落成这般模样?”赵某叹气道:“一言难尽,找个安静地方,慢慢再说。”
两人回到王府,秀才摆上酒席给赵某压惊,赵某喝了几杯酒,开始述说经历:“老鸨擒拿鸦头之后,早晚折磨。不久举家北迁,老鸨强令鸦头接客,鸦头誓死不从。老鸨一气之下,将她囚禁。尔后鸦头诞下一子,弃于僻巷;听说被育婴堂收留,眼下想已长大成人。此乃王兄骨肉。”
秀才闻言涕零,说道:“天可怜见,孽子已与我相认。”简略叙说始末,再次问道:“赵兄何以如此落拓?”赵某叹气道:“今日方知青楼之爱,不可认真。哎,事已至此,无话可说。”
当初,老鸨举家搬迁,赵某一路相随,身边货物烦多,不利迁徙,索性低价处理,贱卖精光。途中住店吃饭,花销甚大,全由赵某承担,大受亏损。妮子为人豪奢,数年之间,赵某万两身家,荡然无存。老鸨见他财尽,立刻冷眼相加,妮子又见异思迁,勾搭上富家公子,彻夜不归。赵某愤恨难平,可是身在异乡,势单力弱,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天老鸨外出,鸦头从窗中探头,大声呼叫:“赵公子,小女子有一言相告:勾栏女子,原本无情,皆是见钱眼开之辈。如今公子倾家荡产,尚且执迷不悟,再不离去,大祸不远。”赵某闻言畏惧,如梦初醒。终于下定决心返乡。
临行之时,偷偷探望鸦头,鸦头写下一封书信,请他转交秀才。
赵某将事情原委一一讲述,拿出书信,信中写道:得知孜儿与相公团聚,甚是欣慰。贱妾身逢厄难,赵公子自会代我诉说。前世孽债,复有何言?贱妾身处幽室,暗无天日。每日遭受鞭笞,肌肤破裂,饥饿难忍,度日如年。相公若不忘昔日情谊,可与儿子商量计策,救我脱灾。母亲与姐姐虽然残忍,但终究是骨肉至亲,千万叮嘱孜儿,切不可伤其性命。
秀才读信,涕泪交加,当即出示盘缠,命儿子前去救人。王孜这一年刚满十八,听说母亲受苦,目眦欲裂,二话不说,火速动身。来到老鸨住处,只见楼前车马云集,生意兴隆。王孜闯入楼中,妮子正与客人宴饮,乍见王孜,立即变色,王孜疾步赶上,一刀杀之。
客人大惊,叫道:“匪寇杀人啦。”话未说完,妮子身躯蜷缩,幻化成狐,早给打回原形。王孜提刀闯进后院,只见老鸨正吩咐婢女煲汤,见王孜来到,忽尔隐身不见。王孜四顾搜寻,哈哈一笑,弯腰取下弓箭,开弓拉弦,一箭射向房梁,正中老鸨心窝,只听得一声惨叫,半空中坠下一头狐狸死尸。
王孜一刀砍下狐狸头颅,找到关押母亲之地,以巨石砸破门窗,救出鸦头。母子相见,痛哭失声,鸦头问道:“你外婆呢?”王孜道:“给我杀了。”鸦头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快将你外婆好好埋葬。”
王孜假装答应,暗中剥下狐狸皮毛,偷偷藏起。老鸨死后,留下许多金银,王孜老实不客气一一笑纳,与母亲回到老家。夫妻重逢,悲喜交集。秀才问起老鸨下落,王孜道:“在我包袱中。”说话间打开包裹,拿出两张狐狸皮革。
鸦头大怒,骂道:“忤逆子,何以如此放肆。”号啕大哭,伤心欲死。秀才极力劝慰,训斥儿子:“还站着干嘛,快将狐皮埋了。”王孜忿忿不平,顶嘴道:“母亲刚刚脱难,便忘了挨打受罪的日子吗?”鸦头愈加恼怒,哭啼不休。王孜无法,只得胡乱挖了个坑,草草将狐皮掩埋,鸦头这才释怀。
自鸦头归来,秀才家境更加富贵。心中感激赵某报讯之恩,送了许多金银给他。赵某到了此刻,方才知道,原来老鸨一家都是狐妖。
王孜奉养双亲,极为孝顺,只是脾气暴躁,有时言语稍稍不合,便即大喊大骂。鸦头跟相公说:“儿子身上有‘拗筋’,若不挑去,终会杀人闯祸,倾家荡产。”
这一天夜晚,王孜上床安歇,鼾声如雷,夫妻两齐心协力,用绳子绑住王孜手脚,王孜一惊而醒,叫道:“儿子无罪,干嘛绑我?”鸦头道:“别怕,我在替你治病呢。”王孜不听,大叫大嚷,可是手脚受制,始终难以挣脱。
鸦头拿出一根长针,刺破儿子脚踝,入肉三四分,用刀割断王孜脚筋,将腿上“拗筋”扯出,接着如法炮制,又将他手上,脑后“拗筋”,一一拔除。忙好一切,这才解开绳子,跟儿子说:“没事啦,好好睡一觉。”
次日天明,王孜跑到父母卧室,跪地忏悔:“儿子想起昔日所作所为,十分内疚,请父母原谅。”秀才夫妻闻言,喜不自禁。
自此后王孜性情温和,有如处子,深受邻里夸赞。
第一百八十二章 酒虫
长山刘某,体胖嗜酒,每次独饮,必喝一大坛。刘某家中有良田三百亩,其中一半用来种黍酿酒;家境豪富,再多的酒也喝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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