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周开荒冷笑了一声正要反唇相讥,但猛然想起邓名就在身边,这可是崇祯的三皇子,袁宗第还指望他将来替自己说话呢。周开荒悄悄打量了一眼身侧的邓名,在心里琢磨着:“虽然三皇子脾气不错,和我们相处得也可以,不过对面那个家伙老是‘闯贼、闯贼’的,激起了他的父母之仇,心里结下疙瘩,恐怕对于国公不利。”
但是水营千总却没有周开荒的顾忌,他立刻戟指回答道:“没用的官兵,做鬼也是个废物!你们不敢跟鞑子打,就会和老百姓耍本事,你们也算是汉人?呸!”水营千总随后喝令启航。
“周兄!”邓名听到那些明军凄厉的哭喊声,顾不得自己一身的血污,拉住水营千总,向周开荒求情道:“为什么不救他们?船上还有地方,还能装人啊!”
水营千总不知道邓名的来历,但是看见过邓名在袁宗第身侧,袁宗第对他客客气气的。今天这么危急的关头,亲卫队长和他在一起,可见袁宗第对此人的重视,也许是袁宗第重用的师爷。千总就耐心地解释道:“先生请看,我们的船只不多,往前走也许还要接应自己的弟兄。若是载了一个没用的官兵,就要少载一个自家弟兄。再说他们身后的追兵并不多,若是这帮废物敢回头迎战,肯定打得过。”
邓名并不知道每只船能装多少人,水营千总的话立刻把他堵了回去。
这些溃兵身后的追兵确实不很多——谭诣的主力在击溃谭文的部队后,就赶去帮助清兵夹击袁宗第了。可是这些溃兵跑得衣帽不整,大部分人丢失了武器,闹哄哄地乱了套,难以想象他们还有能力抵抗追兵。而且他们很清楚,重庆城下败局已定,就算他们组织起来掉头顶住追兵,等袁宗第撤退后自己还是难逃一死。
邓名四下环顾,更多的谭文部士兵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在12月冰冷的江中挣扎。有些被砸的人没有回到岸边,而是绝望地继续向前游去,似乎是想凭借自己的气力去南岸,离开重庆战场——这倒也是一线生机,不过又能有几个人能过得了长江呢?
“把他们带到南岸吧,”邓名拉着水营千总的胳膊不放:“只把他们带到南岸,放下他们,让他们自找生路去吧。”
水营千总有些不耐烦了:“先生想必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的话未说完,周开荒就截口道:“好吧,就依先生的,放他们上船吧,送到对岸以后就都轰下去,立刻去接应国公。”
周开荒并没把谭文部明军士兵的命运放在心上,不过既然邓名在侧,他还是要给邓名一个面子。他估计在邓名的心里,对这些嫡系明军终归还是有些亲近感。
水营千总听周开荒这么说,不由楞了一下。邓名好不容易得到周开荒开口帮忙,立刻催促他道:“赶快运人吧,国公那边还等着我们的船呢。”
水营千总发牢骚道:“既然先生知道国公那边紧急,还运这些恨我们的狗官兵干什么?”
听到袁宗第的亲信卫队官和新招揽的师爷都要救人,水营千总也只好不甘心地下令放人上船。
一通旗号和叫喊过后,各条船只都开始收容明军。码头上的那些明军一拥而上,邓名的这条船很快装满了人。
岸边那个年轻的明军军官刚才看到了邓名的动作,也猜到了他与周开荒、水营千总的对答,知道多亏这个年轻人,才救了自己和身边这些兄弟、部下的命,因此上船后冲着邓名就是大礼拜倒。周开荒见状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开,他可不愿意接受这个家伙的什么谢意。
邓名急忙把年轻军官扶起来,和对方客气几句。
“敢问恩公如何称呼?”虽是寥寥数语,那个军官却立刻察觉到眼前的人似乎不是个军人,好像听到有人称呼他为“先生”。
“邓名,我叫邓名。”邓名答道,客气地反问道:“您怎么称呼?”
邓名的答话方式让那个年轻军官微微一愣,有些惊奇。
“这个人大概是书生吧,听说有些书生说话挺古怪的。多半是袁宗第的师爷之流。”年轻军官在心里想到:“好好的读书人,怎么会去和这些闯贼同流合污?多半也是个没有气节的无耻之徒。”
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离开北岸就有了一线生机。虽然登上了袁宗第的船只,但这些明军官兵却不情愿领情,不愿意承认是被闯军余部救下来的,宁可认为自己是被邓名这个读书人救的,
“要是报上自己的姓名,将来闯贼就有的说了,还要欠他们一个人情。”军官想到此处就对着邓名拱手鞠躬:“大恩不敢言谢,贱名不足与闻。”
……
岸边的溃兵全上了船,三十条船塞得满满的,水营千总再次命令开船。
谭诣兵力有限,他最危险的敌人是袁宗第的战斗部队,所以派来追击溃兵的人并不多。见水师上的明军戒备森严,谭诣的部下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站在远处拿腔作势地喊了一阵,目送船队离岸,渐渐远去。
船上戒备森严不仅仅是防备清军的追击,也是怕谭文的部下会劫持船只。不过这些溃兵大多都是赤手空拳,在拼命地奔跑、游泳后人人精疲力竭,并没有生出这样的心思。船很快通过江面,到达南岸后,万县的明军士兵老老实实地下船离去。
邓名的坐船重新起航时,那个青年军官领着同船的部下向他遥遥拜倒,同声大叫道:“多谢邓先生救命之恩。”他们是打定主意不把这个恩情算在袁宗第的部下身上了。
驶向炮声最响的地方时,邓名看到周围官兵的脸上多有忧虑之色。大家都明白,既然谭诣的主力不在袁宗第大营和谭文溃兵的背后,那肯定是去攻打袁宗第本人了。再加上重庆城里的清军夹击,袁宗第的形势凶险,不知道能不能脱身,能不能顺利登船撤退。
很快就行驶到大批明军船只的聚集处,看上去岸边并没有激烈的战斗。周开荒等几个人分析,袁宗第一见到前后夹击的敌军,就知道事不可为,立刻组织军队向江边撤退。袁宗第付出了很大努力,把主力撤退到江边组成环形防御,但是出乎意料,清军的攻势却渐渐缓和下来,不攻击明军的阵地,而是拉开一段距离远远观望,似乎不打算干扰明军登船。
袁宗第先是试探着撤退了一部分兵力上船,然后谨慎地再撤退了一部分,见清军依然没有什么大动作,袁宗第命令搬运伤兵上船。江船中只有几条大船,大多数是小船,载人不多,来重庆的时候袁宗第的部队是水陆并进、沿岸扎营。但现在的形势,留在岸上无疑于等死,包括邓名所在的这条船都尽可能地装满士兵。每艘明船上的士兵都弯弓搭箭,全神戒备——若是清军在明军撤退时发起总攻,他们要射住阵脚,掩护战友安全上船。
但清军并没有发动预料中的猛攻,只是用火铳、火炮对着明军轰击,同时洒来大量的箭雨。
“唉,他们也知道,烧掉了我们大营里的粮草,我们只怕数月之间对重庆都是无可奈何了。”看着对面优哉游哉的清军,赵天霸和周开荒仰天长叹:“不过幸好,兄弟们大都救出来了。”
大营和重庆城下丢掉了上千士兵,袁宗第带来的七千大昌兵有五千多人平安上船。
“返回大昌吧。”周开荒苦涩地说道。此次出征显然是失败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返回根据地,沿途的粮草还没有着落。
满载士兵的江舟渐渐离开重庆,一个多时辰始终高度紧张的士兵们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把弓箭放到脚下,让紧绷的手臂稍微放松一下。
邓名看着渐渐远去的重庆城头,心中全是难以言明的感触:“在这样的历史洪流中,我一个人真是什么也做不了啊。明知重庆此战会有反复,我也无法提醒他们……我虽然知道满清势必要席卷全国,可是连如何逃生都想不出一点办法。”
正在惆怅的时候,突然重庆城头几团白雾腾起,接着就是号炮的雷鸣声传入耳中,邓名茫然地看着那渐渐升上高空的硝烟,疑惑地自问道:“这是清兵在示威吗?”
“敌袭!”
“敌袭!”
邓名的身旁突然响起连绵的警告和呼喊声,他转身望向船头的下游方向,只见大批的船只正从前方不远的嘉陵江岔口冲入长江。
在袁宗第小心翼翼从江边撤退的这一个多时辰里,王明德把重庆城中已经抽调出来的精锐水手都派去谭诣的营地,后者手中不仅有自己的船只还有从谭文那里缴获的。不出谭诣和王明德所料,袁宗第为了防备清军的追击,把所有的船只都用来掩护步兵撤退。清军水兵就在岔口养精蓄锐,等到明军船队开始撤退后,他们就杀出来进行最后一击。
清军的船只上没有多余的负担,一艘艘扯满了帆,趁着江流猛扑向那些满载士兵,吃水很深的明舟……
第六节 勇士
邓名所在的船是一艘大型的江船战舰。袁宗第的这几艘大船是水营的主力战船,平时搭载重要的将领,在发生水战的时候肩负着与敌船交战、保护友军的责任,但此时和那些小船一样装满了从岸上仓促撤退的士兵,虽然水营千总连声催促,但行动一点也迅捷不起来。
从嘉陵江中冲出的清军船只密密麻麻,邓名看到排列在前面的是和自己这条船大小相似的大型江船,后面还跟着无数的小舟。
明军船队中没有通过嘉陵江岔口的大船还有四艘,三艘位于邓名所在船的前面。见到清军杀来后,前面的三艘大船开始转向,试图挡在清军攻击的路线上。只是明军船队现在是沿江一线排开,大船上也一样坐满士兵,行动远不如敌船敏捷。袁宗第乘坐的船和另外一艘大船已经通过岔口,他们想在满是船只的长江中逆流调头、返回参战的难度更大。
清军的大船绕过那三艘试图挡住他们的大型江船,直接冲入明军水营的纵队中,居高临下地向明军的小船发铳射箭,接着就对明军的小船横冲直撞。一些满载士兵的小舟航行在江流中已经显得很吃力,水面本来已经贴近船舷,无法有效的回避。就在邓名的视野里,几艘被撞到的小船一下子就在江心倾覆。接着又是一艘竭力躲避的小船被敌舰撞击了船尾,那艘船没有像前几艘那样立刻翻覆在江中,而是打着圈在中流横过来,然后才翻倒在江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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