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四章 大雪小雪又一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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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庄的刺杀事件,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定性为倭寇作乱,便草草结案了。在这个年代,‘倭寇作乱’这四个字,实在是大事化小、掩盖真相的不二良药……但幕后的一切台前看不到,沈默之所以可以接受这个结果,是因为陆炳在接到朱十三的详细报告后大为光火,亲自写信向他道歉,并将陆绩开革出家门,言明任由沈默处置!还勒令继任者,若是再与他为难,陆绩就是榜样。

唯一的遗憾是,陆绩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不过朱十三还是找到了下蛊的那些草鬼婆,给苏雪姐弟三人解了毒。

这种诚恳的低姿态,让沈默无法发作,毕竟他还没那本事得罪陆炳,干脆顺水推舟,把那陆绣小妞交给朱十三,让他把她送到北京去,让她叔好生管教管教。

眼前最后的阴霾搬掉了,沈默的心情终于舒畅了,市舶司的运转也进入了正轨,到了年底一算,足足盈利二百五十万两白银,超额完成了朝廷的任务。

多少人都盯着这个钱呢,他自然不会玩猫腻,八百里加急报到北京,请问陛下如何处置。

这笔钱就好比久旱的甘霖一般——北京城的外城至今没有修好,京官们也已经揭不开锅,嘉靖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好眼不见为净,整天闭关修炼。

沈默的捷报一到,嘉靖直接兴奋了,立马破关而出,召集诸位阁老和户部尚书,商量怎么花这笔钱。

谁知他高兴的有点早,因为每人各管一摊,都有开支的理由……河工要修吧?欠俸要补吧?兵器要备吧?北方的灾民要赈济吧?……全列出来之后,两百五十万两根本不够花!

嘉靖帝拉下脸道:“你们就是打劫的!”

大臣们苦笑道:“我们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要是款项再没着落,都不敢回家过年了。”

“那就都在宫里陪朕吧。”嘉靖绷不住,笑骂一声,说着从蒲团上起身,一挥袖子走下御阶道:“张罗这么个多灾多难的家,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咱们只能勉为其难啊。”

众人赶紧起身道:“臣等失职,让君父心忧,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们,朕还不如责罚自己,”嘉靖缓缓摇头,示意他们都坐下,轻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大明朝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能简单的怨天尤人,其实还是我们自己的原因。”

众大臣不禁肃然,屏息听陛下罕见的罪己。

“宗室、大户、官僚、中官、边军。”嘉靖伸出五根手指,向下一翻道:“就像五座大山,压得祖宗江山老百姓直不起腰,这些问题几乎是人人皆知,却人人不敢言。”

众大人赶紧起身,再次请罪。

嘉靖叹口气道:“朕不怪你们,因为朕也不愿你们说……想移走这五座大山,除非天帝显圣,派黄巾力士下凡,否则就非得有愚公移山的那股劲儿,还得有彭祖那样的寿命才行。”说着坐回蒲团道:“朕早就有心效仿那愚公,无奈自幼体弱多病,总是担心天不假年,半途而废,所以才日夜精修,希望习得长生之术,再回过头来细细打理大明。”

众人起先听着很神圣,后面却感觉很神道,但知道陛下已经走火入魔了,所以只好一齐恭维道:“陛下诚心,定能感天动地,神功告成指日可待!”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嘉靖叹息道:“陶天师说,朕还得十年的精修,才能小有所成。这十年里,朕是没精力管那些俗事的,还得靠众卿勉力维持啊。”

严嵩颤巍巍起身道:“老臣风烛残年,原本准备告老还乡,现在陛下发话,我就拼着命再活十年,等您神功大成了再断气。”

众人听了,心说,还要再干十年?可真要把茅坑占到底,让别人只能拉一裤子啊。就连城府最深的徐阁老也一阵阵犯晕,就在前两天,两人在内阁聊天的时候,严阁老还说自己实在坚持不住,明年无论如何都得致仕了,怎么没过两天,又准备再坚持十年了?还有完没完?说话还算不算数?

不管别人的怨念,反正嘉靖很开心,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有惟中给朕当家,虽然不能说是出色,却也让人放心。”

严嵩呵呵笑道:“只要有钱,老臣一定可以当好这个家。”

“朕修的是长生,不是点金术,变不出钱来。”嘉靖把身子往大枕上一靠,笑道:“不过有人会这招,严阁老好好照顾着他点,银钱上就能宽裕许多。”

“陛下说的可是沈拙言?”严嵩苍声问道。

“不错,”嘉靖点点头道:“沈默在苏州干的很不错,朕都没想到他能克服那么多困难,把个市舶司无中生有,还超额完成今年的指标,这样干实事的能吏,才是我大明最需要的。”说着一眯狭长的双目,淡淡道:“你好好护着他点,别老让那些人找他麻烦……这个宝贝朕还想留给自己的儿子用呢。”

众人不禁凛然,正所谓金口玉言,当皇帝的从来不会信口开河,尤其是嘉靖这种极品,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得仔细推敲,不然非得抓瞎不可。不过这次算是说的很直白了,矛头直指阻挠开埠的九大家,显然陛下已经对他们不满了……听说早些时候,皇上曾单独召见陆都督,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回去后竟命人打了自己八十棍子,很显然是被自己家里牵连了。

所谓九大家,除了陆家,还有‘吴严王鄢、周谢冯赵’,全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姓氏,说他们不知道家里人的所作所为,谁也不会相信。却全都视而不见,不过是被亲情厚利蒙住了眼而已。

现在陛下发话了,又有陆都督的前车之鉴……众人可没他那副好身板能扛得住,万一惹祸上身,就彻底完蛋了。便都盘算着,跟家里说说,既然开埠了,就不要再走私了,做点正经生意吧……严嵩不在乎家里人干了什么,他只在乎皇帝的感受如何,便恭声道:“臣遵旨,一定会照拂沈大人,只是不知这次他立下大功,应当如何赏赐?”

“不赏了。”嘉靖摇头道:“二十岁刚出头的知府,已经够离谱了,难道还要让他这个年纪便当巡抚吗?那不是奖励他,而是害他了。”说着淡淡道:“还是压他几年,磨砺磨砺再说吧。”只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压不住的,若是能提前知道嘉靖三十七年发生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把话说的这么满。

当然那是后话……与痛并快乐着的北京城截然不同,苏州城内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市舶司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条便是大大增加了老百姓的就业机会,只要肯下力气,就不愁找不到活干;第二条则是让丝绸的价格翻番了,如此苏州城整个产业链都受益,甚至娱乐服务业也跟着沾光;第三条,全国各地的商货云集苏州城,什么山西的汾酒,杨柳青的年画,山东的大葱,浏阳的鞭,往常只是听说过的东西,现在家门口便能买得到,让老百姓可以置办的年货极大丰富,这年代,全国只有北京城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二;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沈默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童谣,不禁轻叹一声道:“还有两天就过年了。”

身边的三尺笑道:“是啊大人,咱们明天能放假了吧?”

“想什么呢!”铁柱一巴掌拍在他脑后道:“市舶司那么忙,河工也没停,咱们大人会休息吗?”因为没有经验,拍卖行拍出了太多的订单,结果验货发货的人员根本忙不过来,年也顾不上过了;至于吴淞江的河工,为了按期完工,更是争分夺秒抢时间,更是歇不了“也不能这么说。”沈默笑道:“我过年就是各家转转,用不着那么多人,你们轮流放假便是。”

“好嘞。”三尺眉开眼笑道。

这时候马车停了,“大人,长洲县衙到了。”铁柱张望窗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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