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六章 文章憎命达 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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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逸殿中,众尚书互相看了看,都不想第一个开口。倒是来旁听的高拱,看不惯这些部堂大臣畏畏缩缩的样子,锵然出声道:“元辅,其实是明摆着的,”高拱再也不愿和他们这般无聊地周旋,倏地站了起来,“国防军费再削减的话,大明江山就要不稳了;受灾省份不救济,只怕要激起民变!河工也不能不修,否则明年几个省都要遭灾;至于官员们的俸禄,说句不中听的,元辅想逼着他们去贪渎吗?”说着他冷哼一声,把众人迟迟不敢触及的谜底揭开道:“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什么才是该下马的……至少该放缓一下,等以后有钱了再说的。”

大家当然知道了,不就是皇帝的两宫两观,还有玉芝坛吗?

“自嘉靖四十一年以来,工部已经为宫里重建三大殿,又修了西苑的圣寿宫,花费何止千万?现在三大殿也修好了,皇上也有住的地方了,至于那两宫两观,又不是急用,为何不能等一等呢?”说到这里,高拱干脆直视徐阶道:“元辅,您老身为宰相,总不能什么都由着皇上来吧?还有在座各位,我们身为大臣,总要对的起天地良心,还有社稷百姓吧!”他的目光掠过众人,却发现众人都微低着头,仿佛在沉思什么,其实是不敢跟自己对视。

值房内针落可闻,只有木炭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最终还是徐阶开了口,却只是轻声一叹,道:“肃卿,老夫原先与你不谋而合,只想先修好玉芝坛,至于两宫两观,就先等等再说。”

“那现在呢?”高拱问道。

“现在……”徐阶又叹口气,然后陷入了沉默。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高拱目光焦灼的追问道。

“不要妄自揣测。”徐阶摇摇头,但见几位尚书都是一脸的不理解,他干脆将满腹心事道:“此一时彼一时,一切都要从大局考虑,景王一去,裕王就成了唯一的皇子,你们觉着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知道,今天这个决定做出来,自己将成为千夫所指,如果这几位尚书都反对自己的话,那一切的委曲求全,就成了自掘坟墓。

众人见他突然跳到储位之事上去,还是有些不解,但毕竟是大家关注的热点,还是纷纷道:“当然是好事了,裕王的储君地位,已经坐实,从此再没人三心二意了。”

“老夫却不这么看。”徐阶语出惊人道:“我侍奉皇上二十年,对当今性格,比诸位要多了解一些,深知皇上之聪慧多疑,好猜善忌,如今他又沉疴在身,更是喜怒无常。肃卿,如果真按照你的意见呈上去,皇上会怎么想?有可能同意吗?就算同意了,你们谁敢花这个钱?”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徐阶断不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但一说出来的效果,确实是立竿见影。

众尚书哑口无言,就连高拱也没了那份慨当以慷的气势,又听徐阶满含感情道:“肃卿,你我这样的朝廷大臣,可以由着自己性子来,大不了被发配边疆,我陪着你就是,横竖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可大明只有一位皇子啊,总不能动摇国家的根基吧?!”

高拱怔默在那里,彻底的无言以对。让徐阶一点,他也明白了裕王现在的微妙处境,正因为独一无二,所以才更容易被嘉靖猜忌,从今往后自己做事说话,恐怕得更小心收敛,以免给裕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到这儿,他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忝为一国宰辅,徐某当然想让天下百姓、文武百官、两京十三省都好了,可是现在朝廷这个情况,没有那个能力,只能先顾着最紧要的。”徐阶这时动了感情,眼中泪花闪现,哽咽道:“正如诸位所猜测的,圣体,圣体已经堪忧了……”自从重病以后,嘉靖极少接见外臣,一切政务都通过徐阶转达,众尚书虽然早就猜测,皇帝的龙体可能快不行了,但今日得到首辅的政事,还是感到无比震撼,跟着流下泪来。

见气氛大变,徐阶的语调变得坚定起来道:“在这个时候,最紧要的是什么,无需老夫再多说了。让各方面先担待一点,到时候再把今天的欠债补上。你们放心,有我这个首辅在,百官百姓还有军方,就不会骂到你们头上,我会厚着脸皮坚持到那一天,再引咎辞职,以谢天下!”说到这,他整个人都大义凛然了。

众人连忙纷纷道:“愿与元辅大人荣辱与共,共撑大局!”这话到也发自真心,毕竟这年代的官员,对国家改革的希望,总是寄托在‘圣主仁君’身上,他们对嘉靖的失望有多大,对裕王的希望就有多大……如果说是为了保护裕王殿下,一切都好商量。

“好、好、好!”徐阶感动的连连点头道:“多谢诸位能体谅徐某的苦心。”说着正色道:“那明年的预算如何分配?”

“都听阁老的。”众尚书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这种形势下,也只能答应了。

“好。”徐阶当仁不让道:“郭部堂。”

“在。”郭朴起身拱手道。

“先发半年的薪俸,我给你一百万两,你去分配。”徐阶望着他道:“向他们多做解释,请他们务必以国事为重,不许闹事,更不许上疏。”

郭朴一脸为难的点点头道:“我尽力就是。”

这时候徐阶只想能把烫手山芋扔出去,哪管他情愿不情愿,马上转向高耀道:“圣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大明疆域万里,并不都是饿殍满地的,也那富裕的省份,向南直、浙江、湖广等几个省行文,命他们打开藩库,周济一下受灾的省份。”顿一顿道:“告诉他们,朝廷也不会亏待他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高耀寻思片刻,轻声道:“这样,可有一百万两款项给工部。”

“一百五十万两。”徐阶道:“让郭部堂帮你一起催,把这次的表现记载考核中,应该难度会小些。”

郭朴闻言苦笑道:“这未免有要挟的意思了……”

“顾不上那么多了。”徐阶摇头道:“就是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能把要出来也行。”说完他又看向江东道:“兵部这边,我会让广东、四川开征提编,争取就地解决军费,这样能省下多少?”所谓提编,就是胡宗宪搞得天怒人怨的拿手,现在徐阶顾不上那么多,也要学了。

“一百万两。”江东有些赌气道:“你要是再给我减,长城就不修了,明年鞑子再来,熟门熟路,乐子肯定大了。”

“不减了。”徐阶摆手道:“还有五十万两的缺口……”说着目光落在雷礼身上,道:“雷部堂……”

雷礼也着急道:“修黄河的银子一文都不能少,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跟潘季驯交代。”

“没让你减……”徐阶尴尬的笑笑道:“老夫的意思是,那五十万两,你以名义,向钱庄拆借吧。”

“唉……”雷礼郁闷的点点头,接下了差事。这个年代,朝廷向钱庄借钱,是很丢人的事情,而且人家肯不肯借还两说。

终于把给皇帝修宫观的钱挤出来,徐阶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对众人道:“我会向皇上面陈此事,备述诸公对圣上的拳拳孝心,皇上一定会很欣慰的。”

众人点点头,心乱如麻道:‘可除了皇帝之外人,没一个会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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