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捉虫(2 / 2)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众人立时议论纷纷。
当下严怀朗只是被陛下勒令停职,却并未罢官,因此他来小书院替新进员吏们讲学,倒也不违规制。
只是有些出人意料罢了。
作为右司的最高官长,严怀朗并没有什么官架子,却也甚少与新近小员吏们有过多接触。
一则他不喜枯坐案头,许多重大案件都是亲自上阵,时常离京在外;再则他肯给予下属足够的权力去施展才华与抱负,许多事都交由谢笙带领周行山及赵攀去酌情安排,并不会骄横自负地指手画脚。
新近小员吏们对他少年时的传奇功勋有所耳闻,平日里又无机会与他交流,只见他在人前的神情时常都是淡淡的,虽不倨傲,却也并不多么亲和,便觉他犹如清风明月,只可远观。
今日一听他要亲自来授课,众人自是喜不自胜,于议论纷纷间翘首以盼。
在满室期待中,唯独纪向真瑟瑟发抖,恨不能将自己团成一个实心小圆点。
坐在他后头的江信之见状,疑惑地皱眉踢了踢他的椅子,“你在做什么?”
“你不会懂我的痛。”纪向真飞快地回头瞪他一眼,又缩回去继续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作为在场“唯二”受过严怀朗指点的人,纪向真实在很怕严怀朗今日将自己拎出来做靶子。
抖了片刻,他又扭头看了一眼右后方的月佼,原以为可以得到同病相怜的一个回视,却见那小妖女深思恍惚地红着脸瞪着桌面。
太诡异了,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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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严怀朗心情像是不错,虽面上神色仍是淡淡的,却不若平素那般漠然。
他主要剖析了《大缙律》中一些与右司职权范围相关的法条,又以之前的“洞天门”贩奴案做了范例,虽并不如周行山那般声情并茂,倒也详尽实用。
接着又从“洞天门”贩奴案开始,向众人道出右司之后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平定江湖势力。
此事其实早有苗头,小员吏们并未大惊小怪,但神色中也隐有由于与迷茫。
种种迹象都能看出,右司平定江湖势力的所有行动,并非只针对所谓“邪魔歪道”,对名门正派也在以相对温和的手段行招安之实,似乎是最终目的是将整个“江湖”一并消弭于无形。
对此,小员吏们有赞同者,也有异议者,只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表露出来。
之后,严怀朗按小书院授课惯例,让众人自行提问,由他来答疑解惑。
苏忆彤率先起身发问:“言官御史们常言右司行事煞气重,时常不留余地,近乎以暴制暴,实乃大恶。下官茫然,请严大人指点。”
这个问题其实是在场不少人的心声,却没人有如苏忆彤这般的勇气来做着出头鸟。
与左司同属监察司的右司职能为何,坊间之人多是云山雾罩,而朝中文官对右司“行事手段过于凶狠”多有诟病,这也是严怀朗自领右司丞后律被弹劾的根源。
众人纷纷屏息,齐齐望着严怀朗。
严怀朗不咸不淡地环顾四下,并无丝毫愠色。
“左司职能为何?”
苏忆彤答道:“尚书省名下监察左司,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
言官御史监督百官,纠举、弹劾不法官吏,左司又监督御史不当,如此相互牵制,方能各有敬畏。
“那么,右司呢?”严怀朗又看向云照。
云照掷地有声地应道:“除暴安良,以武,维护法度威严。”
不同于左司的明正堂皇,右司便如那监察司内随处可见的神兽獬豸,以獠牙镇妖邪,以犄角辨曲直忠奸。
原本以为自己今日逃过一劫的纪向真还没来得及庆幸,便被严怀朗点了名,“何谓‘侠士’?”
头皮发麻的纪向真在满座同情的目光中缓缓起身,站了个笔直,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应道:“除暴安良,以武……犯禁。”
这就是陛下欲以右司为利剑,将整个江湖势力不分正邪一并消弭的根源。
江湖名门“除暴安良”的所谓侠义之举,往往也游离在法度之外。
而秩序,攸关同熙一朝的兴衰存亡。
“良善若无力自保,便只能任人鱼肉;而律法,正是为了维护良善与秩序。可律法本身,是无力维护自己的。右司之所以存在,虽不为开万世之太平,却是为守护律法之初心。”
严怀朗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所有人,身姿修挺,气度英华,“言官弹劾,市井误解,甚至,后世史书上或许都不会给我们一个褒扬的名头……”
可,职责所在,以恶护至善,虽千夫所指,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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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佼与所有人一样,怔怔望着讲堂之的严怀朗。
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站在那里,如任何一个寻常武官那般挺拔肃立,可月佼深信,此刻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到——
他身上,有光。
坦荡昭昭,无惧无畏。
仿佛只要跟在他身后,便永远不会走错路。
月佼忽然忍不住抿紧了唇,一对眼儿笑成了弯月。
这是她的心上人呢。
讲堂上的严怀朗蓦地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将头扭向一边,避开了她的直视。
他在心中暗道自己大意,竟忘了事先提醒这小姑娘,不要在今日这众目睽睽的场合下,对他笑得那样好看。
实在是很容易……将严大人的一身正气,击个粉碎。
满座正在按要求书写策论的众人中有人无意间抬起头,却惊见严大人正心事重重地蹙眉,顿时无不惴惴彷徨,以为他在考虑什么凶险之事。
可严大人心中想的只是——
就说,那个此刻冲自己笑得一脸甜滋滋的小姑娘,什么时候才肯当真松口,给堂堂严大人一个名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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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九月下旬,同熙帝才诏令严怀朗复职。
但因同熙帝坚持命庆成郡王做出兵清缴宁王残部的准备,文官们对严怀朗的弹劾便依然没有停止。
于是同熙帝不得不在严怀朗复职的诏令中加了一条,暂不许离京,以便及时上朝接受言官质询。
好在近期也无需要严怀朗出京的案子,于是他便每日按时点卯,耐着性子伏案处理一些杂事。
这闲散的状态倒合了他眼下的心意,使他有充裕的时间在散值或休沐时领着月佼到处吃喝玩乐讨小姑娘欢心,顺便将心爱的小姑娘……吃干抹净。
总之,除了“心爱的小姑娘暂时不肯松口成亲”让严怀朗略有些焦灼之外,这段日子原本还算舒心。
直到九月廿五这日,谢笙将之前月佼一行出京办理“洞天门”贩奴一案时的花销明细记档交给严怀朗审阅批复时,严怀朗顿时觉得,花不香了,水不甜了,阳光也不明媚了。
“云照,你们初到沅城住客栈时,你是与人同住一间吗?”严怀朗徐徐抬眸。
云照、纪向真还有月佼,三人排排站在他的桌案前,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忽然让人将自己叫到议事厅来。
云照摇摇头,疑惑地答道:“没有啊,那几日我都是独自住的一间。”
“纪向真,请解释一下,”严怀朗修长的食指点着明细记档中“沅城客栈食宿”这一条,盯着纪向真的冷眼里闪着凶残的光,“当日你、云照、月佼,三个人住客栈,为何是两!间!上!房!”
右司已经穷疯了吗?!要出差事的同僚省一间房的钱好过年吗?!
那日午后,监察司的上空萦绕着近乎咆哮之音。
整个监察司左右上下的人,包括各个角落里的耗子们都听出来——
清风明月的严大人,他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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