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1 / 2)
虽说“缚魂丝”已除, 可毕竟这十余日的昏迷中全靠参汤吊命, 加之又才痛哭一场, 是以此刻的月佼其实还是有些虚弱的。
她原本靠在严怀朗的身侧坐在榻上, 双臂软软攀住他的颈, 惊觉腰侧被偷袭, 整个人便忙不迭往他怀里缩了缩。
“不、不闹, 我难受……”一连躺了十余日,此刻的月佼周身发软,精神并不像往常那么好。
弱弱的笑音略显中气不足, 话尾无助轻颤,莫名透着一股绵绵甜,心都要给人甜化了。
前一刻还是“醋溜”口味的严怀朗, 眨眼之间就不争气地成了“糖醋”口味。
“那就求你别再瞎胡乱动, ”严怀朗无奈哼笑一声,小心翼翼地扣住怀中那个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 “我也难受。”
月佼抱着他不肯撒手, 却当真乖乖的没有再动, 只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 声气懒懒地问了问当日自己被第五静砸晕之后发生的事。
原来, 那日她与纪向真听到动静,其实是有两拨人都在往那林中赶。
玄明的人原本在林子最外围防备着, 乍见江信之带着救兵来的动静不小,怕双方力量悬殊, 便立刻退往林间。
玄明的人先进了林子, 江信之带着救兵一路追在后头。
因江信之追得跟紧,那些人便放弃了重伤的纪向真,只将玄明、第五静与月佼一并带了回来。
他们对这山上的地形自是比江信之熟悉得多,很快摆脱了他的追踪,藏回这临崖处的隐秘庄子里了。
“这庄子的外围防得可谓固若金汤,江信之那日只是在香河城县衙中借了一队衙役,自是攻不下来的。”严怀朗道。
他得了江信之命人快马传回京中的消息后,即刻找云照及自家外祖父,一口气借走两家府兵出京奔袭此地,云照怕他将事情闹得太不可收拾,便随他一道来了。
月佼惊讶极了:“你没有奏禀陛下?私调了庆成郡王府和高密侯府的府兵出京?!”
“不是庆成郡王府,是颐合长公主府,”严怀朗挑眉,严谨纠正她的误会,“长公主府和高密侯府两家的府兵。”
“可你方才说,是云照家……”月佼轻轻挠了挠脸,恍然大悟,“云照是颐合长公主的女儿?一个郡主?!”
“是颐合长公主的女儿,却不是郡主,她没有被册封的,”严怀朗简单解释两句,却没有多说,“云照的事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将来再慢慢讲给你听。
一听“有些复杂”,月佼也不打算再追问。此刻她脑中有许多事正乱成浆糊,实在也听不得旁的复杂事了。
“你为何不上报陛下呢?私调两府府兵出京……”是大罪啊。
严怀朗不以为意地哼了哼,拍拍她的背安抚道,“事急从权,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等那些文官扯皮。不过,我请外祖父单独转达过陛下了。这事你不必往自己头上揽责,即便不是你而是右司其他同僚,我也会这样做。”
这话不算敷衍,严怀朗一惯极其看重自己同僚下属的命,差事出了差错不要紧,活着回去比什么都要紧。
他不怕事后被追责,也不在乎丢官丢爵,能救回一个是一个,为此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他也并非全然顾头不顾尾,让外祖父私下进宫去转达陛下,是为了动之以情;借用云照之手调出颐合长公主府的府兵,是为了有个人证,证明他私调府兵出京并非谋逆。
这也是严怀朗这些年的生存之道,虽时常不得已踩过规程的底线,却不会出格太多,并将一切都敞亮摊开在同熙帝眼前。
如此一来,虽朝中对他非议甚多,可有陛下的信任与支持在,他即便行事狂悖些,只要事情的结果于大节不亏,旁人就无法轻易将他置于死地。
“可算知道那些文官为什么总爱参你了,”月佼笑着软声嘀咕道,“这样不按规矩来,可不得参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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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眼下的情势大约问明白后,月佼放下心来,又自顾满脸委屈地抱着严怀朗的脖子哼哼唧唧,好半晌没句整话。
严怀朗瞧她坐在榻中死抱着自己不撒手,料想她定有别的心事,便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她一起下了榻。
满腹心事的月佼也不问他要做什么,只是双脚踩在他的脚背上,搂紧他的脖子,整个人像长在他身上似的。
严怀朗闷声哼哼笑,万般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才环臂抱好她,慢慢走到外间,取了木蝴蝶早前温在小炉上的参汤喂给她。
月佼即便是幼年时在父母面前,也从未这般近乎无赖黏缠地撒过娇,此刻严怀朗一派甘之如饴地全然纵容,让她又止不住眼眶阵阵发烫。
就像一个小孩子,若知不会有人来哄着纵着,在跌倒后便只好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告诉自己没关系,不疼的;可若有人来抱来哄了,反倒会忍不住要委屈巴巴地开始作妖。
将近半盏参汤喂完后,严怀朗侧过脸蹭蹭她软软的面颊,耐心轻询:“还是难受吗?”
月佼摇摇头,软软垂下脖子,将额头搭在他的肩上,轻轻踩了踩他的脚背,心事重重地咕囔道,“心里难受。”
严怀朗有些担忧地抿了抿唇,小心地抱好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又慢慢挪回内间上了榻。
相拥坐回榻上后,月佼仍旧不吱声,严怀朗索性拎起被子将两人一并裹在里头。
两人相拥着一同裹在被中的影子投在墙上,似一只胖乎乎的茧里探出两个亲密依偎的脑袋。
月佼怔怔望着墙上那模样可爱的影子,方寸间似荡起又甜又暖的热流,心中却又有一丝彷徨。
这些日子因为“缚魂丝”的缘故,她在久违的黑暗中想起许多从前被自己忽略的蛛丝马迹,早已有些淡忘的前世记忆就这样一点点被揭开来,使她心中百味杂陈。
上一世的记忆里,那些被禁锢在黑暗中的漫长时光,虽身体并无痛苦感知,可那种茫然、孤寂又无能为力的绝望,却胜过挨了千刀万剐。
若非严怀朗,那可怕的折磨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她真是个走运的姑娘呀。
此刻这个温柔炽热的怀抱,这个怀抱的主人,予她新生,领她走进软红十丈的繁华人间,让她有机会弥补遗憾,将曾虚度的光阴重新来过。
此生的一切都这样美好,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再去深究,上一世里某个或许可称残忍的真相。
——抱歉,我来晚了。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嗓音,相似的语气。
月佼可以肯定,上一世听到严怀朗说这句话的语气,与他这一世说这话时,只是相似,却有不同。
前世两人在那句话之前根本毫无交集,他那句话里的震惊、自责、歉疚、怜惜,从前的月佼不明白,此刻的月佼却如醍醐灌顶。
想想这一世在红云谷的瘴气林初见时,他随身的小药瓶中那居然可以勉强抵御瘴气之毒的解药,再想想这几日那个不断尝试各种法子,最终成功替她引出“缚魂丝”的人。
她记得前几日听人叫他,隋枳实。
或许,前世开棺之时,这隋枳实也是在一旁的。
所以,前世他定是在随严怀朗进入红云谷时,就已早早在瘴气林中勘破了“缚魂丝”的秘密。
所以,那时严怀朗的震惊、自责、歉疚、怜惜,就在于勘破了这个秘密——
前一世的月佼毒发吐血之后,其实只是假死,原本是有救的。
可第五静使了“缚魂丝”,让所有人,包括月佼自己,都以为她是毒发暴毙的。
真相却比毒发暴毙要残忍得多。
她分明是被活埋之后,在身体丧失知觉的混沌黑暗中,慢慢死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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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她轻轻打了个颤,严怀朗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先前,为什么哭?”
他很清楚,这小姑娘绝非无事娇气的小哭包,一醒来便委屈巴巴哭得快断气,必然事出有因。
“就是,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月佼不知该怎么去解释“前世”这件事,顿了顿,才又道,“从前,好似被人欺负得很惨。”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头没脑,严怀朗却毫不犹豫地接口道,“那咱们这就打回去。”
“你都没问对错,也没问缘由,那万一是我不对呢?”月佼勾起了唇角,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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