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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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咏这老实人压根不知道王雱单方面宣布要和他绝交,等来挑战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才晓得外头到处都在传王雱惨败在自己手下的事儿。这实诚孩子不乐意听这种话,一再反驳说“我没那么厉害”“元泽骑射可好了”。

狄咏说的都是真心话,对上一动不动的箭垛子,练来练去也就那样了,王雱习射的时间比他少,比不过他再正常不过。可若论骑射方面,王雱和他比是差不离的,上回他们外出打猎时便曾合作无间。

狄咏还趁着轮换的机会去寻王雱,和王雱道歉说这事不是他传出去的,让王雱别在意。

怎么会有这么实心眼的小子啊!王雱顿觉羞愧,对狄咏说:“我那也就是说说而已,怎么会当真和你绝交?”

狄咏惊了:“你要和我绝交?”

王雱:“……”

狄咏追问之下,才晓得这事根本是王雱自己说出去的,这厮还跟别人宣布要和他绝交。

狄咏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王雱说:“我也就随便说说。你想想看啊,我这又是天天被宣召,又是被赐这个赐那个的,肯定有人看着眼红。别人不说,你是没看见啊,刘家那小子看我时眼睛都快要滴出血来了。”王雱毫不愧疚地给刘高明扣了口锅,“官家赐我的弓就是他们家献上去的,费了老大功夫才寻着的好弓。你想想,自家献上的东西官家没用两天就送我了,他们肯定气得想找我茬!”

狄咏不明所以:“你说要和我绝交,他们就不眼红了?”

王雱道:“那当然,这样一来,他们就去找你麻烦了!”刘高明他们那些勋贵子弟大多任武职,纠集几个人去找狄咏的茬再简单不过了。既然他惨败在狄咏手下,那他们打败了狄咏,就等于打败了他,逻辑满分,没有问题!

狄咏听完王雱的话,一阵无言。

王雱一脸紧张:“唉,知道我这么干,你不会要和我绝交吧?”

狄咏答道:“……不会。”

但是,老实说,还真有点想。

文彦博安排的行程走完之后,牡丹花会正式开始了,官家要巡幸牡丹花会的消息早早传开,百姓们一早出发,有钱的掏钱买票入场,没钱的占据各个高位围观,争取能再一睹圣颜。

最为期待的,无疑是带着自家牡丹来参加花会的花匠们,他们一早得了通知,提前了好几日来布置会场,及时将品相不好的牡丹给替换下去。

而最为激动的,自然是早早得了通知的“洛阳百老”,他们之中有健健康康的,有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也有眼瞎目盲的。人到耋耄,身体机能难免变差,尤其是吃了一辈子苦的劳动人民,更是不能指望真正健康无病。但是,不管身体如何,百老个个精神矍铄,大有“我还能再活一百年”的势头。

官家带着随行官员到场时,按照王雱的建议与百老一一握手。王雱表示,这握手表示亲近和鼓励,对官家您来说不过是轻轻抬起手的事,对百姓来说确实可以对代代子孙提起的殊荣。都说十指连心,这两手交握代表的就是官家关爱百姓、与百姓心心相通,乃是仁爱之举啊!

来都来了,与百姓们握个手吧!

太常礼院那边没听说过这种“殊荣”,听官家提出要和百老握手后当即劝谏了一通,什么于礼不合、什么官家乃是万金之躯不能儿戏。

欧阳修对此倒是很支持,他站出来反问了一句:礼记里有说不能这样做吗?

还真没有,毕竟写礼记的人根本不知道握手这玩意,让人怎么禁止?哪怕欧阳修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还有人提出一个观点:“礼不下庶人。”

论咬文嚼字,欧阳修那是从不输人的,当场给对方教了一遍什么叫“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礼不下庶人,指的是礼仪繁琐,而庶人平日忙忙碌碌,若是处处用各种礼仪去要求他们会干扰生产、妨碍营生,因此《礼记》才会说“礼不下庶人”。至于刑不上士大夫,那也不是你当了士大夫就有免罪金牌,死还是要死的,只是让你死得体面些而已!

欧阳修连讽带刺地现场教学之后,就没人反对了。

反对又有什么用处,官家都决定好了,宰执那边也没人吭声。只恨那文宽夫想出这什么“洛阳百老”,又差遣王家小子教唆官家行这个握手礼,吹嘘说这是爱民如子的仁爱之举!

连富弼都悄悄去问曾经的搭档文彦博:“你怎么想出这些个主意来的?”自从提出巡幸洛阳,朝中那是辩论了一轮又一轮来着,都是为了洛阳这边的众多新鲜提议!

文彦博有苦难言:“我若是说这些主意和我没关系,你信吗?”

富弼是不信的,不是文彦博的主意,难道是那王家小子的主意?瞧瞧吧,那王家小子射箭输给了狄青的儿子,就到处和人说要和人家绝交,怎么看都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心性,能是搞出这些事的人吗?

反正看着文彦博给人家派的那些活,富弼都觉得文彦博是在虐待小孩!

那么小的小孩都利用,看着官家喜欢那小孩竟还让人到官家面前进言,要不要脸啊!

文彦博不想和富弼说话了。

不管背后有什么争议,牡丹花会这天官家亲自接见百老,还伸出手与那一双双苍老粗糙的手交握。

官家一生后宫充盈,握到过的手多是香软柔荑。与这么多长满老茧的手一一相握,官家心中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一瞬之间看到了更大、更广阔的世界:这些人都经历过什么,双手才会变得这样干瘦、粗糙?这些手,都不好看!

但是,就在握住它们的那一刻,王雱在贺表里写过的那些生平再度涌现在官家眼前:这是一双犁了一辈子地的手;这是一双赶了一辈子车的手;这是一双织了一辈子布的手;这些人,各有各的经历,各有各的过往,可,他们都是可敬又可爱的人!

看见百老齐齐老泪纵横,官家也当场热泪盈眶,君民相对而泣,画面感人至深,随行官员看着亦是百感交集。想不到这握手礼,行起来竟是这般动人!

王雱借着官位低,悄悄挪到后头,压低声音询问全神贯注看着这一幕的郭熙:“看清了吗?记下来了吗?您可得好好画哇,这一幕多么感人,多么珍贵,值得画大一点!我已经和文相公说好了,等您画好之后就将这画悬在西京博物馆的正厅里头,让所有人永远不忘这一幕!”说完了打算,王雱才补了一句相当真诚的马屁,“官家,当真是仁爱之君啊!”

郭熙:“……”

在王雱身边待久了,总觉得这次随驾而来的同僚说文相公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似乎有些不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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