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2)
待礼官宣读完辞赋, 仪仗继续前行, 围观百姓自也跟着, 浩浩荡荡前往位于外城西南隅的忠烈祠。
忠烈祠前已搭了祭祀台, 众人见太乐丞竟使乐人奉六佾舞为祀礼, 不禁大为惊诧, 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若在前朝, 这样的国事祭典通常只祭祀天地神明、皇室先祖,可此番赵家入京的头一个祭礼大典竟是祭祀殉国英烈,这事本身已非常出人意料;而六佾舞一出, 就更是将百姓对赵家的良好观感推上更高的台阶。
沐青演低声对围在身侧的家中大大小小解释:“按照中原的祭典规制,六佾舞应当是诸侯享祭。”
佾舞规模与被祭祀者的地位有关,旧俗上“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公卿四佾”, 以此类推。赵家用六佾舞为殉国英烈们的祀礼舞乐, 此举对逝者可谓是极尽哀荣了。
无论赵家此举是真心是假意,哪怕只是招徕人心的手段, 至少他们想到了将那些留名或未留名的殉国英烈奉上高台, 还以诸侯享祭待之, 这前无古人的举动着实震撼人心。
太祝令掌读祝祷词后, 赵絮接过属官呈上的阵亡将士名单, 字字清晰地念出那些英烈们的姓名籍贯、生卒年月以及在哪一役阵亡。
那名单太长了,比先前在北门时礼官宣读辞赋更加耗时, 也更加枯燥。可这一次,没有人再交头接耳, 没有人再面色不耐。
所有人都眼含热泪, 庄严肃正地凝神倾听着赵絮口中念出的每一个名字。
那些英灵再也不能回家了,可他们的姓名在这盛春的光景里被昭示于天地之间,供万民俯首敬仰,总算可堪告慰。
赵絮本身就是个领军的郡主,又是性情中人,那些阵亡英烈中不乏她昔日的同袍下属,因此她在宣读阵亡名单时颇为动情,数度哽咽,最后甚至泪流满面、语不成句。
于是她以袖掩面向众人致歉,换了贺征来接替念下去,自己则匆匆反身下了祭祀台,去平复满心的狼狈与悲痛。
沐青霜远远望着祭台上发生的一切,脑中不断浮现起离开利州之前的那场迎兵归乡典仪的画面。
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画面交叠,虚虚实实之间,她终于彻底对“家国山河”这个词有了一种鲜活的亲近归属之感。
从前沐家人,甚至利州人,心中对“中原”的感知都是遥远而陌生的。所以在中原沦陷之时,沐家愿为复国之战出财出力,却并不十分愿意亲身上阵。
沐家人为护利州可以埋骨青山不为人知,却一直不大情愿踏出利州为中原而战。
其实这不独独是沐家一家的私心,也绝非是利州一地才有的隐患。
从前的上阳邑、钦州、槐州、滢口……不拘哪一州哪一道,台面下大多都是如此心思。大家只盯着生养自己的故土旧乡,才会有长达数十年的相互征伐,才会被伪盛朝以区区百万铁蹄就踏遍偌大国土。
自二十几年前赵家渐渐独大起,他们就一直在不遗余力在教化、统合,最终艰难将各州各府都拧成一股绳。初时是为复国,如今故国山河已归,脚下的前路看起来却更加漫长,若不防备各地再起裂土自立之心,谁敢说亡国之事不会重演?
中原人与利州人,虽隔着崇山峻岭的屏障,根子上却是同文同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本不该那么狭隘地去区分彼此。
二十多年来那些惨烈的牺牲,哪一条命不是鲜活的?哪一滴血不是赤忱的?
沐青霜泪眼朦胧地与兄长对视一眼,许多道理就在兄妹二人的这番对视中心照不宣了。
不管赵家对沐家做的一切是真的只是趁势而为,还是有意设局下套,如今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只要赵家真能秉持初心领万民重振河山、开创盛世,那沐家的退让与隐忍就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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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祭典一直到未时过半才结束。
虽大家都因此错过了中午的饭点,可谁也没抱怨,连小孩子们都被那庄重肃穆的氛围感染,一个个眨巴着清澈懵懂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静静看着,忘记了喊饿喊累。
祭典散后,赵诚铭及随行仪仗的众官往内城而去,围观百姓则四散开来。
由于今日外城之中禁止除仪仗之外的车驾通行,众人不拘身份家门,全都是步行而来,此刻自然只能步行而归。
路上人潮如织,大家一路走一路议论纷纷,热闹得让那盛春暖阳都更炙热了三分。
沐青霓牵着沐青霜的手边走边晃荡,扁着小嘴嘀咕道:“方才贺阿征跟在循化时不一样了,好威风的样子。”
坐在沐青演肩头的沐霁昭轻轻揪了揪亲爹的发顶,不知所谓的点头附和,口齿不清道:“威风的样纸。”
向筠与沐青演面面相觑后,夫妻俩一同将目光投向沉默的沐青霜。
沐青霜皱了皱鼻子,翻着白眼将脸瞥向路旁,没吭声。
“那,贺阿征今晚还回咱们家住吗?”沐青霓又问。
见沐青霜半点没有接话的意思,向筠便开口应道:“他在镐京有自己的将军府,府中也有家人的,往后都不用再借居咱们家了。”
沐青霓困惑地挠了挠脸:“是说,往后贺阿征就不是咱们家的人了?”
“他本来就不是。”沐青霜抬掌按住她的头顶,咬牙哼道。
对于沐青霓的这个问题,沐霁昭似乎也很好奇。他小指头抵住自己的下颌,歪着脑袋思索半晌后,奶声奶气发出疑问:“贺二嘟?往后不是贺二嘟了?那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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