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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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本担心皇后陛下有所算计, 从踏进内城宫门起就非常警惕。

不过被领进中宫后, 皇后只字未提她与赵旻的过节, 命人将昨日太医院短缺的那两味药材取来给了她, 又让人奉茶与她闲话起家常来, 这叫她非常摸不着头脑。

中宫正殿内四下摆着赏香用的琉璃盏, 馥郁清甜的线香青烟氤氲升腾。

主座上笑意雍容的皇后陛下与沐青霜闲话家常已近一炷香, 这让沐青霜烦躁得直想挠头。

无论在公在私,她与皇后都没有“闲话家常”的前提,事出反常必有妖。

茶她是没敢真喝的, 每次端起来只不过做做样子,都没让茶水沾唇。好在多是皇后陛下在柔声絮叨,她只需偶尔应声几句, 倒也不至于口干舌燥。

其实沐青霜平素也愿与人七嘴八舌说些琐碎闲事, 可是皇后陛下的话题实在让她提不起兴致,总想走神。

对方毕竟是皇后陛下, 人家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她便是不想听也只能老实坐着, 真是难受极了。

“……本宫问过了, 太医院给你开的方子是调养为主, 想来你喝不了几帖就要不耐烦,这可不行的。”

“有劳皇后陛下费心关爱, 我……我一定遵医嘱,王太医让喝多久就喝多久。”沐青霜撑着面上合宜的微笑, 脸都快僵了。

“说得好听, 本宫才不信你。怕是一忙起来就把方子丢天边儿去了,”皇后笑意亲和地调侃着,与天底下大多数长者面对小辈时的态度相去不远,“你们这个年纪啊,对自个儿的身子骨总不肯上心。若一直这般轻忽,等再过几年那可有你受的!”

沐青霜真想匍匐在地大声喊冤。

王太医诊脉后只说她是水土不服,怎么到了皇后陛下口中,仿佛她已严重到不按医嘱服药就要升天的地步了。

皇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接着道:“絮儿也是你这般,平素有什么小病小痛就一味忍着,你瞧瞧她如今成什么模样了?”

嗯?赵絮怎么了?瞧着生龙活虎啊!沐青霜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汾阳公主瞧着一向康泰,竟是玉体有恙吗?”

虽她十分希望皇后陛下尽快结束话题放她离去,但到底赵絮对她有提携之恩,这时候她若问都不问一句,那也太没人性了。

“她康泰什么呀?”说到赵絮,皇后眼中忍不住浮起淡淡轻恼,语气也显而易见地比方才凶了些,“成亲这么多年,眼见着都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孩子都不生,像什么话!”

沐青霜清了清嗓子,笑得尴尬:“从前时局不好,公主殿下那么忙,大约只是一时没顾上……吧?”

虽说赵絮成亲已有好些年,可早些年她是军、政事务都要管,偶尔战势紧急时还得亲自跃马上阵,哪有功夫生孩子?

新朝建制后她是唯一一位协理国政的殿下,也不是个清闲人,一时三刻没顾得上生孩子的事本在情理之中。

况且赵絮与驸马苏放看起来感情甚笃,夫妇二人对孩子的事似乎都没怎么着急,沐青霜实在不懂哪里就“不像话”了。

“她要是再喝那避子汤,等到她顾得上的时候,身子都给拖坏了,怕她想生也没得生!”皇后对这件事似乎真的耿耿于怀,竟愈发没好气了,“生儿育女是老天赋予女子的职责,一个女子若连孩子都没生过,那不是白到世间走一遭?还配被称为女子吗?不怕你笑话,就为这事,本宫在皇帝陛下与列祖列宗面前,都羞愧到不敢抬头。”

****

在中原,无论前朝还是如今大周,民风上大体默认“越是高门大户越该是‘夫妇共治’”。

毕竟一男一女通过婚姻成为一体后,就意味着要共担生死、同负荣辱。夫妇共掌权力,共同定夺决策自家麾下所有事务,如此一来,无论最终自家是显赫还是败落,都是夫妇二人齐心推动的结果,谁也怨不着谁,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公平。

早些年,“夫妇共治”这规矩只针对帝后与皇家宗室,但有不少显赫的勋贵世家,甚至无爵无封的高门大户也都争相效仿,久之也就成了中原人心中约定俗成的规矩。

不过规矩总是死的,人是活的。

世间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些人性子刚强、能力也足担一家主位,与伴侣共掌家中大权自然不在话下;可有些人生性恬淡柔善,或者能力有所欠缺,对执掌权力所需面对的一切应付不来,便退守后宅,更甚者就直接依附于伴侣的荫庇,甘愿成为被娇养的“贵人”。

身为大周开国首任皇后陛下,武德帝的皇后姜涵从三十年前成为朔南王妃起,就选择了后一条路。

单就这件事来说,沐青霜并不觉得皇后陛下的选择有错。

就像之前敬慧仪揉着泪眼问“你道我们打了这么多年,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是为了什么”,能是为了什么?

为了收复故国河山,让被异族视为草芥欺压、践踏的国人能重新回到安稳红尘,让大家能在不违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按各自心意去选择要活成什么模样。

这个“大家”,既包括了平凡的芸芸众生,也该包括贵不可言的皇后陛下。

沐青霜打从心底没觉皇后陛下选择依附夫婿是错的,但皇后陛下言之凿凿评价赵絮“身为女子,年近三十还没有生子,便是活得无能”,甚至连累她“在皇帝陛下和列祖列祖面前都不敢抬头”,这让沐青霜深深唏嘘且遗憾。

她自己选择了那条路,便觉天下间所有女子都该走那条路才是对的。

沐青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主座上那个衣着典雅华贵、气质雍容端庄的皇后陛下。

这位皇后陛下如今四十有余,经历了国土沦丧,见过大厦倾颓,也见证了江右各州万众一心、卧薪尝胆二十几年,最终将士浴血、民众执戈,反渡滢江、收复故土建立新朝。

可这些壮烈峥嵘仿佛丝毫没有打扰她单纯却空泛的静好浮生。

对她来说,她所尊享的一切都是夫婿给予,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内核便是她的夫婿,所以她在这世间最大的功业,便是为夫婿绵延了后嗣。

而她唯一的女儿,因将自己最珍贵的年华投身到了复国大业,导致成婚多年无所出,这在她眼里就成了莫大的污点。

她不在乎她的女儿以怎样优秀的姿态劈开了乱世烽烟,也不在乎她的女儿在抵定天下的过程中立了如何被万民颂扬的功勋,只因她的女儿成婚多年后还在服用“避子汤”,在她眼里便成了个“不配为女子”的糟糕女儿。

多可怕啊。

沐青霜被震撼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心中庆幸还好皇后陛下不涉政务,不然天下女子得活成啥样?

想想就浑身发冷。啧。

待到皇后将赵絮数落够了,这闲话家常似乎也进入了尾声。

“……好在驸马眼下还肯惯着她,可到底当初她与驸马成婚是两家权衡的结果,就怕有朝一日驸马忍不下去要厌弃了,”皇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笑望沐青霜,“哎,本宫久在内城,平素也没什么人说说话,今日趁你休沐不忙便拉着你多说几句,你莫见怪。”

“皇后陛下哪里话,这是我的荣幸。”沐青霜赶忙客气一句。

皇后似乎终于闲聊尽兴,又命中宫女官拿来几匹贵重布料与一套首饰作为给沐青霜的赏赐。

既是出自中宫府库,那些布料再金贵沐青霜都不觉奇怪,只是皇后陛下给她的这些布料全是红色,这就有点古怪了。

“你在利州时明明惯穿红衣,到了镐京却无端拘束起来,如今更是成日里都穿个典正武袍,真是,”皇后浅笑带嗔,“可不能仗着年轻漂亮就懒怠打扮呀。”

****

沐青霜今日来时只从家中带了个丫头随行,小丫头等在内城门外金泉河白玉桥对面的下马石处。

沐青霜刚过了金泉河上的白玉桥,就见汾阳公主赵絮的车驾刚到下马石那里,于是赶忙上前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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