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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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武岱听完并无怒色,只是笑了笑。

他也算个老辣政客,能明白赵诚铭当年的担忧是顺理成章的。毕竟赵诚铭对他、对沐家并不算十分了解,无法确认沐家在复国之后将作何打算,有这样未雨绸缪的担忧并不出奇。

纪君正直视皇后,问得单刀直入:“皇后是否是因见皇帝陛下迟迟不曾有对沐家动手的意思,便要替陛下分忧?”

皇后略抬下巴,浅笑倨傲。虽未作答,却也未驳斥辩解。

待纪君正将自己所查到的事禀完,沐武岱一案就算是彻底真相大白。

可接下来,执金吾慕随、皇城司指挥使周筱晗、大理寺卿秦惊蛰三方汇总的事,才真的叫人震惊到无话可说。

中宫有一名女官是伪盛朝皇室宗政家留下的暗桩,而这件事,皇后住进中宫的第二日就已经一清二楚。

她非但没有对任何人声张此事,反而通过这名女官与伪盛朝暗中通联。赵旻炮制京南屠村惨案,欲以沐青霜做交换、借来八百名伪盛军试图谋杀贺征,皇后陛下“功不可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怎会意图背叛赵家天下?”皇后转头看向身旁的武德帝,软语温言,“我知你一向爱惜名誉,又顾念人情,许多事,你明知该做,却迟迟下不去手。常言道,夫有千斤担,妻挑八百斤。我既是你妻子,自该替你排忧解难。”

循化沐家大势已去,可还有江右的淮南陈家、零陵公孙氏、澄山李氏……他们眼下只是碍于民心皆向着安稳一统,赵诚铭又着实能够服众,这才暂无动作。

在姜涵看来,一旦朝廷式微或赵诚铭不幸,这几家必反。不如尽早除去。

其实赵诚铭对这几家也并非没有防备,但他行事有他的底线,这大半年来通过各种制衡之道与交换条件,让他们逐渐交出手中兵权并将主家迁来镐京。

他从出生起便是朔南王府世子,所受的教导大体上还是偏于明正堂皇,非常爱惜身后名。即便有些事只能在台面下进行,他也不屑于小气巴拉的阴私手段。

况且眼下战火才歇不足一年,他还没忘这些人在亡国后与他一道在江右卧薪尝胆、筹谋复国的付出与贡献,没忘他们的家族在多年与伪盛朝对峙中的牺牲。

他有他的良心,不愿做得太绝。

如此一来,他采取的手段都是缓缓而治,虽结果都算好,过程却显得漫长,在姜涵看来是拖沓手软了。

“你是天下之主,对这些人理当秉雷霆之势而下,何苦纡尊降贵赔这份小心?”姜涵笑着摇摇头。

既赵诚铭不愿手上沾了这些人的血,她便想到借伪盛军的刀来替夫婿分忧。

在场所有人都已震惊到满脑子乱麻。

皇后陛下的疯狂与偏执,与她的爱子赵旻相比,简直不遑多让啊。

“好,我们退一步来说,即便皇后陛下通敌之举是为了悄然剪除内乱隐患,勉强还能说初心是为国、为皇帝陛下,”周筱晗神情复杂地道出疑问,“那赵旻想要除掉贺征,是否为皇后陛下授意?以及,皇后陛下针对钟离瑛将军下毒,又是为何?”

皇后冷笑一声:“满朝就两位柱国大将军,却联手遥领了天下兵权,合适吗?如今还有皇帝陛下镇得住他们,可若将来新君继位,这两位,呵,功高震主。此时不除,更待何年?!”

“朕从不知皇后有意参与国政,”武德帝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头来正眼看她,“若皇后早早言明有此抱负……”

他就会告诉她,所谓王霸雄图,并非全要通过那些不入流的阴私手段。虽说有时不可避免需要动用一些肮脏与残酷的手段,但身为有所抱负的主君,在可以规避那些事时,还是应当尽量选择俯仰无愧的阳关大道。

话说到这里,大理寺少卿秦惊蛰呈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赵旻府中的那群炼药方士,是替皇后养的。

连同白韶蓉在内的那群“药童”,每日被采去的鲜血,大多献与了中宫。

****

直到内城宫门即将下钥时,一群人才神色各异地陆续出了内城,各回各家。

沐武岱所乘的马车还没停稳,焦灼等待许久的沐青霜就三脚并作两步地从家门前的石阶上蹦跶过来,殷勤地替父亲撩起了车帘。

“爹,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皇后……哎哟!”

她捂住被自家老爹弹了个爆栗子的额角退了两步,不无委屈地瞪大眼睛。

沐武岱躬身出了马车,左右看看傍晚时分清冷无人的街巷,淡淡扫了她一眼:“有话进家说。”

沐青霜立刻意识到今日在内城所议之事不小,赶忙正色,乖乖跟着父亲步上台阶。

沐武岱叫人送了茶到正厅,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可直到沐青霜手中捧着的茶盏已然转温,主座上的老父亲还在满眼纠结地喝着茶发呆,一声不吭。

沐青霜有些急了:“爹!”

“你大哥散值回来了么?”沐武岱如梦初醒,看向座下那个耐不住性子的女儿,笑了,“让人将你大哥大嫂也叫来,免得我一件事说两遍。”

****

散值回家的沐青演官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与妻子向筠一道匆匆赶往正厅。

待他们夫妇二人也到了,沐武岱又命厅内的丫头、小厮,连同在外的两个护卫全部退开,只一家四口在正厅内密谈。

沐武岱将今日在勤政殿内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后,三个年轻人全都有些傻眼。

“可,那人交给爹的那截红衫与金凤台古道地形图,还有他做咱们家暗部府兵装束的事,怎么解释?”沐青演眉头紧锁,大惑不解,“那时皇后根本没见过萱儿,不该知道她惯穿什么样的衣衫;她更不可能见过咱们的暗部府兵,那人怎么学的穿着打扮?最重要的是,金凤台古道……”

在沐家向嘉阳郡主赵萦交出利州军政大权和暗部府兵之前,金凤台古道的存在连土生利州人都没几个知道,总不能是沐家出了悖逆吧?

沐武岱张了张口正要解释,沐青霜却猛地站起来,满脸煞白,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我知道了,是赵旻……”温热的茶水沿着桌案滴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袖,浸上她的裙摆,她却只是抬起发红的泪目看向父亲,颤声带了哭腔,“爹,那张地形图上的金凤台古道,是靠近赫山的那一段,对吗?”

沐武岱默然抿唇,垂眸不语。

沐青霜在许多事上性子大而化之,这大半年来从未想过要问父亲要那张残破的地形图来细看。

直到此刻,她才醍醐灌顶。

她的眼泪接连掉落,再无面目待在父亲与兄嫂面前,在大家的惊呼中一路奔出家门。

在即将抵达鹰扬大将军府时,正好遇到回家换衫后打算到沐家去的贺征。

贺征见状大惊,疾步迎上去:“萱儿,你……”

沐青霜猛地扑进他怀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闷在他衣襟中痛哭至抽噎。

“是我,都是我……”

十五岁那年在赫山的那场点选,她因不忿赵旻对同窗们的所做作为,便用骨哨召出了暗部府兵的一名将领要了“斩魂草”,之后又带着同窗们走金凤台古道去河边过夜,最后还动用了暗部府兵的马匹。

她忘了,那场为了点将而来的考选,全程都有许多斥候暗探潜伏在四周。

而那时的她,还不是沐小将军,未经过实战,未与山林全然融为一体,她根本就察觉不到自己身后有没有尾巴和眼睛。

想必那时就有赵旻的人跟在她身后看到了一切,所以数年后,皇后与赵旻才能在一个最佳的时机,准确无误地对她父亲下了套。

因为她当年狂妄大意,在什么事都没周全考虑的情况下就贸然与赵旻冲突结怨,使他怀恨在心,才有了之后沐家遭遇的种种。

为了她的年少轻狂,整个沐家都付出了代价。

沐家的倾颓,她才是那个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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