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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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配殿光明殿举行宴庆, 升李协为宿卫军统领, 其余人皆论功行赏, 又犒全体官军于大司马门外, 酒肉不限。

宴会之上, 与宴的百官按照位序各自入座, 人人面前一张酒席, 侍人往来穿插其间,斟酒奉菜,一群舞伎, 袨服丽妆,在笙箫箜篌的伴奏之下,翩翩起舞, 为帝宴助兴。

台城内外, 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宴席的座次安排,自也是有讲究的。皇帝尊坐, 高峤、许泌、陆光等依次排列, 皆东向。

李穆南, 位次在诸多士大夫之上。

这样的座次安排, 如同火箭升空, 虽暗中引来诸多士族官员的不满,但却配得上他新封的卫将军头衔。况且, 今日实是他的风头之日,谁会当面表露不满。

除了陆光和少数几个士族高官对李穆冷眼旁观, 侧坐以示士庶有别, 贵贱分明之外,其余人,连许泌也笑嘻嘻地褒了一通李穆的功劳。

李穆皆笑着道谢,以酒回敬。

巴王也在座,酒过三巡,出列向兴平帝谢恩,又献上一份长长的贡单,表示自己回国后,立刻派人送至建康,言辞间满是感激涕零。

兴平帝赐酒,一番抚慰,命他归座。

毗邻巴王的位置,有一张空席。

这片席次是专为藩属国或外使而设的。除了巴王,今日列席的还有林邑国王子等人。

这张空席既被安排在这里,想必那人应也是类似身份。

但有些奇怪,开宴之后,这里便一直不见有人入席。起先还有大臣出于好奇,相互打听几句,渐渐宴席进入高潮,也就无人再去关注了。

巴王归座之时,众人目光随他身影,自然又留意到了近旁的空位。

兴平帝环顾一圈,将大臣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暗露得色,笑道:“众卿,今日尚有另一喜事,众卿且看。”说罢望向殿外。

一宦官击掌。掌声落下,殿门之外,出现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发式、衣装,与南朝人并无两样,但五官却颇为显殊。皮肤雪白,鼻梁高挺,尤其是眼睛,眼眸隐为紫色,容貌之秀,竟比寻常女子还要精致上几分。

这分明是个胡人。只是北方胡族众多,又相互杂婚,寻常南朝之人,一时也辨不出他到底是何族罢了。

但座中有见多识广者,却一眼就看了出来。

鲜卑人中的慕容氏,族中男女,多皮肤雪白,容貌俊俏,也曾出过紫眸之人。

据传,当年在北方建了燕国的开国皇帝慕容擎,便是天生紫眸。

莫非这胡人青年,和慕容擎有几分关系?

青年立于殿外,接受着来自大虞百官的目光审视,神色显得恭谨而庄严。

“宣燕国特使慕容替觐见——”

伴随着宦官拖长的嗓音,这青年迈入殿中,来到兴平帝的面前,行叩拜之礼,口中说道:“小国之使慕容替,拜见大虞皇帝陛下,陛下奄有四海,民称万岁!”

兴平帝目露喜色,命他平身。

这青年一报名,配殿里的大虞文武,皆目露恍然,又夹杂了几分异色。

原来这慕容替,本是燕国皇帝的弟弟,封令支王,继承了慕容一族的非凡之能,从小勇猛,深得他父帝的喜爱,十年前,燕被夏羯所灭,十几岁的慕容替和一群皇室被俘,到长安后,夏帝淫.乱,见他容貌秀美,将他收入后宫,直到他十六岁才被外放出去做官。

配殿里这许多的大虞文武,当中也不乏有喜好男色者,但自己喜好和沦为旁人玩物,那是截然不同。

见面前这青年,竟就是亡国慕容氏里的那个慕容替,众人相互对望,有些轻狂的,当场便目露讥嘲鄙夷之色。

何况,所谓的燕国,早就已经覆亡,如今又何来的所谓燕国特使?

慕容替大袖遮掩下的双手,那修长十指紧紧捏拳,骨节突兀,手背皮肤之上,迸出了道道纵横交错的青色血管,但面上却依旧还是先前的恭敬模样,谢恩后起身,说道:“我慕容氏原本便是大虞之臣,当年有幸替上国守边,后局势飘摇,上国衣冠南渡,交通不便,迫于无奈,为族人生存之计,方自立建国。这些年来,迫于夏贼淫威,族人虽无奈屈服,然无时不刻,皆思想如何效忠上国。所幸上天有眼,如今夏贼气数将尽,叔父慕容讳西,数月之前,意欲手刃夏帝,将人头献与上国,以表忠心,奈何被贼首觉察,迫于无奈,如今北去。慕容替不远万里,迢迢南下来到上国,为的,就是代慕容氏向上国再度表明忠心。日后,只要慕容氏一息尚存,上国但凡有任何差遣,必蹈节赴义,万死不辞!”

他口齿清晰,言语有力,充满感情,说完,再次下跪,叩首表意。

殿内一片寂静。大臣们神色各异。

兴平帝显得十分欣喜,笑道:“朕见过你的叔父慕容西,当世之豪杰也!记得当年燕国尚存,他还随使团来过建康,朕当时还是太子。你平身吧!”

慕容替谢恩,再次起身。

殿外地上,趴了一个他的随从,手中高举一张托盘。

宦官下去,将那托盘接来,揭开覆布,上面放了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边上一张卷起的羊皮。

“陛下,此金刀乃是小臣先祖之物,多年以来,被我慕容氏视为圣物。此地图,乃中原四关详图,细标潼关、大散关、武关、萧关四地山河地理。我慕容氏走遍中原,费了十年心血,方得此图。如今为表我家族投效诚意,愿顶礼献上,望陛下笑纳。”

这金刀也就罢了,不过是一象征之物。但这地图,若真详细标注有这四关的山河地理,确实价值非凡。

皇帝命人取来地图,展开看了一眼,哈哈笑道:“卿忠心可嘉,朕便纳了!往后你安心留下。你的叔父,只要他真心投效与朕,朕往后亦不会亏待了他!你入座吧!”

慕容替第三次谢恩,这才入了巴王身边的那张席位,撩袍角入座,姿势严整。

殿中歌舞继续。

不过一个被人当作玩物的亡国宗室而已,配殿里的大臣也没人真正会将这个慕容替放在眼里,很快,便无人再注意他了,继续欢声笑语,尽享宴乐。

慕容替从入座,和近旁数人相互致意后,便静坐席后,垂下眼眸,安静得仿佛是个不存在的影子。

只在宴席结束,皇帝尽兴,被人醉醺醺扶走,其余人也依次退席之时,他起身,向周围大虞文武拜别,并无人理会于他,但他神色依旧自如,丝毫不见怨恨,转身之时,飞快地抬起眼睛,状若无意般地看了眼李穆,恰见对方正也向自己投来视线,有些猝不及防,但立刻露出笑容,颔首为礼。

李穆一笑,起身,在殿内剩余文武百官的注目之下,走了出去。

高峤正与几人停在宫道上叙话。李穆上去,在旁安静等了片刻。其余人见状,纷纷向高峤告辞,带着酒意,相互扶着,朝外而去。

“晚上来我府上吧。”

不等李穆开口,高峤淡淡说道。

李穆恭敬地下。

高峤视线在他面上定了一定,转身去了。

李穆立于原地,目送高峤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宫道之上。

他骑马而来,马匹停在台城外陵阳门的马厩里。独自出了司马门,来到马厩,从恭敬迎来的厩吏手中牵回自己的马。

此处为马厩,前头一个小广场,乃是为上朝官员保管马匹所用。因如今少有人骑马,有时一个白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李穆牵马穿过广场,这时,对面来了一匹小母马,通身雪白,脖颈系了金铃,朝着他的方向驰来,四蹄踏地,发出阵阵悦耳的铃铛之声。

马背之上,跨坐了一个妇人。

那妇人甚是美貌,和萧永嘉相仿的年纪,三十五六,外罩一华丽斗篷,却遮不住紧束的上身,胸脯丰美,下是极大的艳色阔裙,料为薄纱,几层叠在一起,人坐于马背之上,风从侧旁吹来,轻飘飘的裙摆便一层层地飘摆荡漾,姿态极是妩媚——如此向着李穆骑马而来,得得马蹄声中,来到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你便是那个李穆?听闻你今日领兵入城,民众夹道欢呼。果然真英雄是也!”

妇人笑吟吟的。

“妾姓朱,夫家便是郁林王,只他常年清修,妾也许久未见他面了,身边亲近之人,皆唤我月娘。”

这妇人睨来的眼角,万种风情,忽然仿佛马背不稳,身子微微一晃,轻轻哎呦了一声,身子便倒向李穆。眼看就要栽落马背,李穆伸手,隔衣及时扶了一把她的胳膊。

“王妃小心。”

李穆松开了手。

妇人面上仿佛掠过一丝羞色,眸底陌陌含水,低声道了句谢。

“恭喜李将军,一战成名,如今是堂堂的卫将军了。妾早听闻将军英名,乃当世少见之英俊豪杰,有心结交,奈何一直没有机会。这回将军归来,妾极是欢喜,但愿能有机会见识一番将军过人英姿……”

她说话之时,又一阵风来,吹起一侧裙裾,高高扬起,露出了几乎整条大腿,如此冬日,竟然没穿任何的内遮,光溜溜一片,雪白无毛,虽只是一闪而过,迅速又被裙裾遮掩,但这画面,也足够触目惊心,看得不远处那偷偷关注着的厩吏双眼发直,险些没滴下口水。

李穆微微一笑:“王妃言重。李某何来所谓过人英姿,不过一粗鄙武夫罢了。夫人若无别事,李某先行告退。”

“瞧把你吓的,妾又不会吃了你……”

她掩嘴,咯咯轻笑,睨了李穆一眼,收紧斗篷,足尖轻轻踢着马腹,驱马从他身边,慢慢地走了过去。

人虽去了,小广场里,却还仿佛留着她媚人心魂的笑声。

李穆看着妇人离去,眯了眯眼,方才面上带着的笑意消失了,转身牵马而去。

……

当夜,李穆换了身衣裳,登门拜访高峤。

虽然已经做了几个月的高家女婿,但这却是他头一回上高家的门。

高七在门口迎他。对着他时,态度是恭敬的,却又有点不自然,向他行了一礼,道了声“相公在书房等李郎君”,便领他入内。

李穆在沿途高家下人各色的注视目光之下,一路被带到高峤书房之前。

书房的门虚掩着。高七抬臂,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即离去。

李穆推开书房的门,跨入,看见高峤端坐在屋北正中的案后,神色严肃,走到了他的面前,向他行礼。

高峤唔了一声,示意他入座。

“小婿站着便可。”

高峤也不勉强,开口先问了几句他京口家中的情况。

李穆道:“因南归走的是原路,故借道先去探了母亲。家中一切安好。多谢岳父挂心。”

高峤点头:“如此便好。这回你立了大功,很是不错。”

“李穆正想向岳父言谢。多谢岳父派大兄前来驰援。虽未能与大兄及时会军,但知此消息,于李穆亦是莫大支持。”

他的语气听起来极是诚恳。

高峤老脸微热,摆了摆手:“罢了!不提也罢。陛下今日擢你为卫将军,可开府参公,你往后有何打算?”

高峤问完,隐隐带着探究的两道目光,落到对面男子的脸上。

“李穆尚无打算。如今只想先接回内子。”

高峤一时语塞,原本想问的话,也接不下去了,只好道:“阿弥如今随她母亲,还在白鹭洲上……”

他看了眼李穆,见他望着自己,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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