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2 / 2)
很快,城头之上的欢呼之声此起彼伏。士兵竞相朝着城下蜂拥奔去。
一支许泌的亲兵正闻讯赶来,迎头碰上,很快就被哗变士兵包围,三两下杀死,随即涌向城门,将门打开,朝着李穆奔去,到了他的近前,单膝跪地,向他行着军礼。
杨宣站在城墙之上,望着昔日跟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从身前跑过,纷纷离去。很快,方才还人头攒动的城头,便空无一人了,只剩下满目的宋旗还在迎风飘展。
他慢慢地转身,看了眼城下那道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正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身影,摘去了头盔,拔刀,对向了自己的脖颈。
城门被士兵从里头打开的那一刻,李穆便向城门奔去,想要登上城楼,亲自将杨宣接下。
但是周围,太多的士兵朝他涌来,他的路被堵死了。
他仰头,看见杨宣慢慢摘下头盔的那一刻,心底便涌出了一种强烈的不详之兆。
命运无常,人又是何其无力。
纵然勇猛盖世,即便能够看到未知。冥冥之中,或许还是有那么一只手在左右一切。
那种命运或许终究还是人力所无法改变的不详之念,顷刻间,将他吞没。
他大吼着让开,目眦欲裂,奋力推开身前那些面带欢颜的挡了自己道的士兵,踩着一时退不开的还跪在地上的人的后背蹬跃而过,穿过城门,朝着城头狂奔而去。
他终于登上了城楼。
空旷而平坦的城楼砖道,在他脚下笔直地延伸向前。
一个高大的身影倒在城墙之上。
杨宣的战衣胸前,染满了血。
李穆将他从地上扶坐而起,手掌极力想要堵住从他心口处正汩汩而出的血。
却是徒劳无功。更多的血,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出。
杨宣睁开眼睛,注视着李穆那双通红的眼,吃力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敬臣,当年在军中看到你的第一眼,你还是个少年之时,我便知……你日后必有所为……”
他的唇边慢慢地露出一丝微笑,笑容渐渐凝固。
高胤和众人终于赶到城楼之上,见李穆抱着已经死去的将军,单膝跪于地上,背影宛若化作一尊石像,久久不动。
……
这些时日,朝廷不断地收到好消息。
东南的天师教乱此前被李穆彻底平定。随后,因他赶去夷陵,成功地劝降了叛军,不费一兵一卒,朝廷军便收复了夷陵。做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的许泌不但美梦破碎,还被原本想要游说和自己共同叛乱的巴东藩镇荣康给杀了。
持续了半年多的大乱,就此终于彻底过去了。
虽然几个月前刚死了个皇帝,但到了这会儿,大臣们也纷纷从原本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提及重新趋于安定的局面,无不欣喜。
但是这些好消息,却完全无法驱散半分洛神心中的难过。
离母亲失踪,已经过去了半年。
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寻她。但是派出去的人,迄今为之,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母亲或许真的已经没了。否则,那设想中的掳了她的人,为何到如今,还没有任何动静?
但是洛神不愿接受如此一个事实。
她无法想象,自己那个鲜活的母亲,真就此香消玉殒,从此,这世上再没有她这个人。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母亲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只是处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罢了,总有一日,父亲一定会寻回她的。
这些日里,她唯一能得的安慰,便是李穆终于快要回来了。
上游平定之后,他又去了东南。据她从父亲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他人已在回京师的路上了。
最晚,再过个五六日,应当便能到达。
五月初,这日,是太康帝的的百日之祭。
过了这日,百官便可除孝。
今日,除礼部主持的太庙祭祀,宫中也会有一场祭祀。
已经升为太后的堂姐高雍容,三天前便派宫人给她传信,叫她今日入宫参祭。
洛神压下心中愁绪,青丝绾髻,一身素服,坐车从高家来到皇宫,被等在宫门的宫人引入设作祭祀所的永福殿。
高雍容带着小皇帝,洛神四岁的侄儿登儿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有些时日没见,高雍容人看起来也消瘦了些,见到洛神,让登儿唤她“姨母”,随即握住她的手道:“我听太医说,伯父身体一直不见好。先前是在百日孝内,登儿也不便出宫。等过两日,伯父方便了,我便带他去探望伯父。”
天师教和许泌叛乱相继被平定的消息传来之后,父亲整个人便仿佛一下子松了下去。
这几天将朝廷之事都交给了冯卫,自己一直闭门不出,也不再见任何前来探望或是拜访的朝臣了。
洛神去给他送药,见他不是伏案疾书,就是在闭目冥想,看起来和从前很不一样。
洛神代父亲向她道谢,叫她不必特意带着幼帝出宫。
高雍容眼眶微红,道:“我知道你和伯父心里都很难过。我亦是如此。伯母的消息,我也派人到处打听了。你也莫过于忧愁。伯母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
洛神被勾出了心中难过,沉默着,向她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阿姊。”
高雍容拭了泪,挽着洛神往祭堂去。
一番祭事完毕,已是正午。高雍容留洛神在宫中用饭。洛神何来胃口在宫中用,加以推辞,高雍容知她无心用饭,便也不再强留,亲自送她出去。
洛神虽一再辞谢,高雍容却一直坚持亲自送她出宫,一直送到了宫门附近,一个宫人匆匆入内,禀道:“皇太后,外头传报,道巴东刺史荣康带着许泌人头方才入京。得知今日是先帝百日祭,一口气也未曾歇,便赶来皇宫,恳求到先帝灵前行祭礼。此刻人就在外头跪着。”
高雍容一怔,看了眼外头,道:“他来得倒是快。我以为还要过几日呢。”沉吟了下,又道:“既特意来了,也是一番心意,宣吧。”
宫人忙转身出去传话。
洛神看了眼皇宫大门,见对出去,一个男子带领数位丛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知那人应就是杀了许泌的在巴东一带势力最大的藩镇方伯荣康。
这种地处偏远的地方藩镇,名为外臣,实际权力极大。朝廷南渡之后,控制力不及,只求这些地方的方伯不予叛乱,便已是吉星高照,并未多加管制。
洛神也未细看,转头对高雍容道:“如此我便先出宫了。阿姊忙吧。”
高雍容点头,叫人送洛神。
洛神朝着皇宫大门走去。
荣康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年岁三十左右,面容生得也算英俊,只是左脸之上,从眼角开始,一直到颧骨之侧,留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令他整张面容,多了几分狰狞的厉色。
他今日刚到建康便赶来皇宫,得了宫人的话,笑容满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跟随入内,忽然看到对面一个梳着高髻、素服着身的年轻女子在身后随从的陪伴之下,从皇宫大门里走了出来,才只瞧了一眼,脚步便定住了,视线再无法挪开。
起先还不敢正眼看,等那女子从自己身旁走过,跟着转头,便再也无所顾忌,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那道素衣裹身的背影之上,直到她登上停在宫墙边的一辆牛车,身影消失在了门帘之后,又望着,等那辆牛车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眼前仿佛还浮着那张乌鬓雪颜的绝色面庞,慢慢地转过脸,问宫人:“方才那女子是何人?”
宫人早留意到他一直盯着洛神的背影在看,心里鄙视这来自偏远藩镇的方伯的鄙陋,脸上却不敢表露,笑道:“她便是高相公之女,我朝大司马李穆之妻。刺史若准备好了,这就随我进来吧,免得太后等久了。”
高氏之女。李穆之妻。
荣康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不再说话。
他再次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辆走得只剩下了一团模糊背影的车,随即朝着面前那扇皇宫大门,迈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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