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2 / 2)
“小计,备马。”
步空堂放下铜镜,拾起那柄六尺巨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幽幽一叹。
“小计,我去了之后你便走吧。要么辅佐君公子,要么,就此归隐。自我去后,这天下大乱之势再无法收拾了。”
“大将军,炎州豫州的诸侯军不出一月便可兵临京城,再多等几日又何妨,何必非要行此下策!”
计传焦急地看着扶剑而起的中年男子,不由得重重地磕头于地,颤声说道,“大将军,你从来都不是鲁莽的人,这京城之中虽无你敌手,可千军万马,十数个武尊武王,你只身一人却是九死一生啊。”
“鲁莽吗……”步空堂轻笑一声,生满老茧的手指划过钝拙的剑锋,呵呵说道,“若是年轻时候能鲁莽几次,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小计呵,我万里迢迢前往落云龙宫拜师学艺习得那《惊天乱野玄杀道》,并非为了重整我步家军,只是想要鲁莽一次,以我的剑我的血灭杀那藏于深宫的德帝,撬开大煜的墙砖。”
血光闪过,指尖的血珠子一颗一颗地没入长剑,素朴的屋子里剑光婉转流觞,锵锵鸣啸。步空堂拾起一根发带,将数十年未曾修理的垂地长发高高束起,收归铜镜,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老人,轻声道,“小计,我们相交数十年,却是我空负了你的雄心壮志……你可怨我?”
“大将军,若非遇到你,我还只是一个被人诟笑的跛足穷书生,你的大恩大德我计传此生不忘,却报不尽。大将军真欲血洗京华,我计传怎敢不效死命于马前?”
说着说着,跛足老人颤巍巍地爬了起来,笑着看向步空堂,眼中那抹蕴藏了数十年的深情闪现,却如春日的北岭之雪转瞬消融。他扭身,半跳着走向屋门,用力拉开。
在屋外的院子中,数十名年过半百却披铠挂刀的老兵激动地看向满脸错愕惊诧的步大将军,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抱拳于头,苍老却豪壮无比的声音回荡在朴屋内。
“参见大将军!”
……
“计传,你竟用这千载血气蒙蔽我心神!”
步大将军脸上忽闪起一丝怒意,猛地起身抽出长剑劈向淡淡笑着的跛足老人,剑锋却在离他脖颈三寸处陡然停顿。
“大将军,非我想要害大伙。可是……我们都追随了你数十年,就算死了,下了那幽冥黄泉,也必追随你。便是你想要抛下我们,却是不可能的。”
计传话音落下,为首那个早就热泪盈眶的老兵“砰砰砰”地磕着头,刷地拔出腰间的长刀插于泥地中,仰头高喝道,“步家儿郎无孬种,愿随将军血京华!大将军,为主母复仇怎能不带上我们,莫非大将军嫌弃吾等老迈,再不配随你征战?我年过六旬,但一身武力从未落下,这步家陌刀便是单手也能挽出数十个刀花来!”
说着,为首老兵猛地举起长刀劈向自己左手,血光溅起,那只拇指在刀锋下飞出老远。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举刀指天高喊道。
“若我今日拖沓半步,便如此指!”
身后闷哼声此起彼伏,追随了步空堂数十载的老兵们,纷纷斩指为誓。
“今日若拖沓半步,便如此指!”
步空堂虎目之中溢出点点泪光,手指轻弹,收回长剑挂在后背,深深看了眼直直望向他的老迈亲兵们,眼中煞气陡然暴绽。
“今日诸将随大将军征讨逆煜,需得齐心协力。违令者斩!后退者斩!不力者斩!”
计传望向屋外众人冷冷说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羽扇纶巾坐镇战帐谋算下令的岁月,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院子中,长吹声口哨。巨大的黑影从马厩中奔出,却是一匹全身长满鳞甲的怪马,它越过计传在屋门外停下,朝着步空堂长啸一声,匍匐下身体。
“弑风,你也按耐不住了吗?”
步空堂走出院子,轻轻抚摸着弑风兽微微抖动的鳞被,随后猛然翻身上马,长剑在地上拖过一道深深的划痕,率先破门而出。
烈日高照的城东大街上,出现了一队怪模怪样的骑士。他们大多年过半百垂垂老矣,举着钝硬的长刀在马上嘶吼着,浑浊老迈的眸子里泛着血丝,直向城东赶去。京城的百姓见了,先是慌张害怕,可看清了马上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后,脸上不由得浮起几分好笑的神色,仿佛在看一场闹剧般指指点点。
“尔等何人,竟敢在京城内聚众携器!”
围满人群的街角奔来一队近百人的城卫军,为首的将佐举起长槊指向步空堂大声喝问。
“吾等步家军,阻挡者死!”
紧紧跟随步空堂的那名老兵长啸一声,套着锁链的陌刀飞出,在空中划过明堂堂的弧线直斩向神色微慌的将佐。
“卡擦!”
那颗头高高飞起,旋过陡然变得鸦雀无声的长街,洒出一泊殷红的鲜血,咕噜噜地滚在地上。
真的杀人了!
寂静的长街上涌起无限压抑的恐慌,若干年未见着血的京城百姓名捂住嘴望向那队杀气腾腾的老迈骑者们,一时间竟都呆在当场。
“杀杀杀杀杀杀杀,步家儿郎持陌刀,南征北伐血滔滔,杀尽七州无颜色,
豪壮的歌声响彻东城,近百人的城卫军瞬间被冲垮,淹没于陌刀血影中,在京城百姓面无血色的目光中,向着皇宫方向席卷而去。
“步家军……那个是步大将军吗?”街角处,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抹了抹老花的双眼看向尘埃渐散的骑队,身子不住颤抖着。
“阿爷,什么是步家军?”少年惧怕地看了眼身边倒在血泊中的一地尸体,从身后扶住老人,“阿爷,他们是要……造反吗?”
老者长叹一声,摸了摸他孙儿的头,轻声说道,“昔有大将军,掌剑携佳人。南征寇乱灭,北伐百族退……五十年前,这步大将军可是大煜国柱之将,南征北伐一生武功卓著,大煜上下无人可及,备受仰慕。传说他不是隐退了吗,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又回来了…….还造反了?”
…….
“杀杀杀杀杀杀杀!”
席卷京华的喊杀声漫过朱雀街、濯玉街、安平街……一路上血洒如雨,尸体堆积如山,久不经战的城卫军大片大片倒下,安详平寂的京城被浓浓地血腥味笼罩着,太平盛世惯了的京城百姓遽然看到这番情景都仿佛做梦般呆呆地站在街口,半晌未有回过神来者。
步空堂来到皇宫前的天下大道时,他浑身上下殷红一片,仿佛刚从血海中走出般,狰狞可怖。而在他身后,却踽踽独随着那个满脸倾慕之色的老年文士,六十七名老而弥坚的步家军亲卫都已折损于京城血杀之场中。
当年威震四方的御殿国柱大将军翻身下马,他回首看去,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恸。身后的跛足老者亦颤巍巍地爬落下马,牵住弑风兽,满眼火热地看着追随了一辈子的男人轻拭着长剑,只见他猛地举起沾满鲜血的锋刃,遥遥指向那个他死命效忠半辈子存在。
“煜德帝,我步空堂回来了!”
“你这条老狗,就会躲在深宫之中吗?我知道你修炼玄道,布下这滔天之局是想把七州都陷入你的鼓掌,你当真以为天下会以这般残暴之君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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