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下,容盈自袖间掏出一册簿子,扔到了南宫旭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眼旁观。
“姑母生前曾暂住于清波殿,她就是在那时留下了这本手札。许是姑母在天有灵,不忍万氏后人蒙在鼓里,冥冥之中指引我收拾殿内的一个匣子时翻到了蒙尘的手札,揭开了这段掩埋的真相。”
手札泛黄卷边,纸页松动,上面的墨迹映入眼帘,南宫旭额头上的青筋隐现,看了几行便不想再看,眸中积攒了浓浓愠色。
“你说……睿宗会不会已经看到过姑母的手札,早就知道了一切?他引以为豪的计谋不止功亏一篑,还爱上了姑母,所以恼羞成怒,在执政后期陆陆续续杀了那么多的人,只为泄愤?”
面对容盈饱含恶意的揣测,实打实戳中了南宫旭的痛处,不禁怒从心头起,高声斥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他愤怒起身,捏住了容盈的下颌,逼着她直视自己,等看清那双水眸里蕴藏的无尽泪意,他宛若被抽干了力气,退后一步,松开了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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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天降灾
“够了吗?”容盈面露诧异, 徐徐绽出极灿烂的笑容,眼尾倏然发红,眼里的泪毫无预兆间成串坠落, 一滴滴似断线珍珠打湿了手背,“根本不够!你的父亲没有扳倒万氏, 便由你继承了他的遗志, 不是吗?”
诘问声振振, 她泪流满面,几度哽咽, 勉力咽下喉间的酸胀,用尽力气抓住南宫旭的衣袖, 仰头逼视。
“江夏万氏上下一百余口人全都死了, 死在诸多士族的蓄意谋害里,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也死在了你的包庇纵容之下。”
一字一句说完,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面色惨白得不像话,活像一尊易碎的脆弱人偶。
江湖上一伙臭名昭著的匪寇流窜至江夏郡一带,他们为了谋财, 挑中刚失了部曲的万氏,悄然入城布置。
趁着夜色围困万府冲了进去, 将府中掠夺一空,不留一个活口,事后又放了场火,焚净了一切痕迹。
匪寇谋财, 竟敢将主意打到万氏身上,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再是胆大包天的匪寇见士族依旧忌惮,生怕士族闹上府衙,弄得通缉令举国皆有。
试问当今世间就算有匪寇胆敢对万氏下手,那么当皇后的万氏女岂会轻易放过他们?
纵使万氏失去部曲,府中奴仆大都是练家子,岂会不拿起武器殊死搏斗,为何没有一个活口逃出来去府衙报信?
万府明明距府衙不远,为何无人看到万府外的异状?
种种迹象皆表明,‘匪寇’不是真的匪寇,是恨万氏入骨的士族派出的杀手,府衙里的人也为士族所控,装作视而不见。
当万氏的灭门惨案上报至朝堂,百官哗然,纷纷要求缉拿匪寇,堂堂的一国圣人竟也顺着官员的话,不再细查,草率判定是匪寇所为,要求府衙全力缉拿。
为何不细查?
因为士族做了圣人手中的杀人刀,灭了历任天子都想灭掉的江夏万氏,压根儿不能查。
是她错了,不该将万氏所豢养的部曲全部交给了南宫旭。
如果保留部曲,万氏上下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错就错在她对南宫旭的信任,以为交上半副身家,逼得士族俯首认罪,便能保万氏安康无虞。
谁曾想,万氏还是难逃一劫。
南宫旭浑身一震,眼中狂澜翻天,打破了一贯自持的沉稳,种种情绪交杂莫辨,面上透出一点慌张。
清波殿明明固若金汤密不透风,容盈如何得知的万氏被灭门之事。
事到如今,容盈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然安安稳稳做着皇后,南宫旭是万氏灭门的凶手之一,这一点板上钉钉。
她泪眼婆娑,痛心疾首地喊出声:“你想要什么,大可以告诉我,我全都能给你!”
见南宫旭沉默,她眼中涌上恨色,一把将其狠狠推开,冷笑着说道:“明面上为天下第一茶坊的百清坊,实际是万氏专门用来搜集和传递情报的一处地方,百年间搜罗了无数情报。当我知道你派暗卫去搜罗各士族的罪证后,我便叫人一一理了出来,所以暗卫搜集士族罪证的过程极为顺利。”
“万氏因源自周天子嫡裔,是故便拥有一张王室藏宝图,里面尽是王室珍宝,得之富可敌国。”
“兵器大师纯阳子留下的神兵图,里面记载着他研制出来的兵器,威力强大,攻陷敌军只在旦夕之间。”
“还有凝聚了万氏先祖智慧的《天下策》,书里包含如何治理天下、处理天灾人祸、排兵布阵之谋、笼络民心的要点,拥有此书如有智囊在手,国祚绵延百年不成问题。”
万氏庞大的家底被容盈一一自曝出来,南宫旭听得震惊不已,胸膛起伏不定,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难怪历任天子皆视江夏万氏为心腹大患,盖因万氏坐拥的东西太可怕,足以改朝换代,自立为王。
“我万氏先祖当年分明有机会成为天下之主,仅仅是因为倾心于太祖之妻圣文皇后,因情所困之下萌生退意,不欲沾染朝堂之事。但是太祖皇帝不放心万氏,用了一则‘一代一后,一代一相’的永世诺言施以牵制。”
外人不知,历任万氏家主会在临终之前把平生见闻记录于册,留给下一位继任的家主浏览,使不为人所知的秘辛一代代传下去。
万氏先祖太痴情,舍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亲手将万氏拉入了黑暗的漩涡……
她的话可谓是大不敬之言,不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言辞愈发激烈讽刺。
“细想一想万氏女子入宫为后,哪一个又得了好结果?终是命断宫墙里,魂葬帝陵处,一辈子不得自由,连死后也要入南宫氏的陵寝,何其可悲!”
满心哀恸不能自抑,容盈难受至极,悲声痛哭,双肩颤如风中落叶。
南宫旭眼睛发涩,眸光复杂,她在哭,他的心同样也在抽疼,正欲伸手,却生生被一声斥骂,阻止了脚步。
“滚!”容盈抗拒他的接触,目光透着深浓厌恨,俨然视他如仇人,尖叫连连,“滚!我不想见到你!”
“好,我走。”
现在的容盈情绪不稳定,一味强求会加大对她的刺激,南宫旭留下短短几个字,便踅身离开了清波殿。
那道背影慢慢消失在朦胧视野之中,容盈戛然停止了呜咽的哭泣,泪意如潮水退去,拿起帕子一点点拭净满面泪痕,神态变得安然自若,不复之前的癫狂。
水洗过的眼神无波无澜,没有半点生气,存着尘封的死静,令人无端端发慌。
万氏一族希冀能够有一丝生机,到最终却以死终止了这个轮回,得以解脱,究竟是幸抑或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