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雎夫人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试探,现在已经敢笃定灵越就是吴明国的小王女,她的表甥女。
“是她回来了。”雎夫人双目空洞,整个人浑似被抽干了力气,手脚瘫软倚靠在宫人身上,六神无主地喃喃自语:“梁姒音回来报仇了。”
浮仙亭侧,一株挂满雾凇的垂柳上一只模样怪异的灰色虫子把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晃了晃触须,悄然隐匿了行迹。
二王子府大门前,奴仆拂开马车的帘栊,灵越将将探出一个头好巧不巧迎面刮来一阵朔风。
她紧了紧怀中捂着的手炉,面对透骨奇寒打了个寒噤,素窈同珈蓝急忙提挈着熏笼一左一右围住,让热气利于烘烤着主子周身。
几人进了府,刚走到廊下,远远地就觑见启珩踱步而来,俊逸且漂亮的脸上带着格外开怀的笑容,口中哼着小曲儿,十分闲雅地抱着一领白狐裘搭在了灵越身上。
放在熏炉上烤了半晌的狐裘,裹满温暖热意拢在身体上,灵越很是受用,冻透的身子渐渐回了暖。
“今儿这么高兴,莫不是听说了大王子府的事儿。”
启珩牵起她的手,正欲开口讲些什么,笑意蓦然滞了滞,“手怎么冰凉。”语气里带上了嗔怪的意味,转身用双目瞪着素窈同珈蓝,隐隐有责怪她们之意,两个人被瞪得讪讪垂首,不敢吭声。
一只温热的大掌包住凉透的柔荑,灵越朝启珩笑了笑,“赶紧进屋罢。”
明白她是在打圆场,启珩便未再多说,径直带着人走入书房,吩咐奴仆烧热地龙再添置炭火,又斟了两盏热茶放在灵越手里暖着。
奴仆退下,书房内静悄悄的,只余炭火燃烧的微响。
屋内地龙的温度升上来,启珩身上很热便解下狐裘扔在罗汉榻上,“我道这些时日以来王兄怎么大刀阔斧的行动,原以为是见我不在趁火打劫,现在想想怕是我低估了他。”眼里蓄着满满的讥讽,哼笑了一声:“他大抵是想一步登天,等坐上王位能够顺理成章给那小使女一个名分,没成想正妻率先杀了过去,灭了他的念头。”
跟乌弈斗了那么久,启珩万万未料到有朝一日冷情的王兄竟会把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放在了心尖上。
“错了,他的念头不会灭。”灵越轻轻摇首,髻旁的步摇微微摆动,发干的唇呷了热茶后立马变得水润莹泽,“龙之逆鳞焉能触之,乌奕其人阴狠毒辣不啻豺豸,为人固然冷心冷情,可他心中暗藏在最柔软之处的也只有小使女。”
“你怎么就——”启珩下意识要反驳,蓦地顿住话茬儿,看着她带笑的眉眼恍然间明悟,脱口而出道:“那小使女是你的人。”
青瓷茶瓯内浮动着氤氲的热气,袅袅茶香一线入喉熨帖心肺,灵越低眉浅笑。
“惜梧三岁时村中遭流寇洗劫,她的双亲俱亡,彼时大长老恰好路过救下了她。见她天资不错便找人教了琴棋书画,悉心培养至七岁的时候,把人送到渤海国一户无儿无女的人家,替她造了身份和路引,在王宫大选宫人的时候将她送了进去。”
闻言,启珩着实吃了一惊,她竟然那么早就设下计策,那自己的身边岂不是也有她的人在时刻盯着。
灵越眼光老辣,一眼看破他的心思却未戳破。
“为了避免别人起疑,大长老并未让惜梧展现真正的才能,一直命她待在司花房默默无闻地侍弄花草,直到后来时机渐渐成熟,大长老为惜梧一步步铺好路接近乌奕,上演了几出话本子里的经典桥段。”
“等会儿,话本子的桥段用到乌弈身上……”启珩面色纠结,看向她的目光甚是同情,酝酿片刻憋出一句话,“你确实是个勇者。”
经典桥段逃不开美人计……
确实很多人都吃这一套,但也有例外,比如:乌弈。
曾在绝世美色面前岿然不动,视美人如无物,启珩曾以为他洁身自好是因有贺氏,是以不多看一眼旁的女子,目下看来倒是个痴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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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瓮中鳖
他话中的嘲笑, 灵越不是没听出来,只是不爱计较而已,淡淡瞥了他一眼。
“俗套归俗套, 办法还是挺管用的。为接近乌弈这其中的过程是费尽周折,且折进了我不少的人手。惜梧前前后后也吃尽苦头, 搭进去半条命, 但是能达到了我预期所想已是不易, 能在他面前博取一个好印象,侧面证明了惜梧对他是与众不同的。”
“只可惜在渐入佳境的时候, 雎夫人跳了出来,她要乌弈求娶贺氏女成为日后的臂助。”灵越讲到此处, 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好像瞧见了极其滑稽的事情,弄得启珩摸不着头脑, “你可知,乌弈居然犹豫了, 他在无权无势的惜梧和能带给他权势的贺氏女之间产生了犹豫。”
她饶有兴味地晃了晃茶瓯,水波荡迭,一圈圈涟漪入目, 漾开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前尘往事。
“雎夫人自然也一眼看出乌弈的变化,她本来并未将小小使女放入眼中, 以为自己的儿子只是在寂寞无聊之下养得一个解闷子的小玩意儿罢了。可是当她看清楚乌弈的犹豫,她慌了神,她害怕自己的儿子被一个卑微的小使女攥住心,所以做出了棒打鸳鸯的事儿。”
碰巧嗓子有些发干, 灵越呷了口茶润一润喉, 故而暂停了一下。
“然后呢?”启珩迫不及待地追问后续情形。
真是八卦。
灵越拭了拭唇, 慢条斯理道:“左不过是好言相劝和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大长老命惜梧顺水推舟寻了个时机逃出大王子府远走他乡。未料乌弈回府后得知此事大发雷霆竟连夜亲自将人追了回来,把惜梧锁进了一座金笼中,不准任何人探视,此举叫雎夫人好生没脸。”
“锁金笼。”启珩满脸震惊,‘嘶’了口凉气,“看不出来啊,王兄那个人居然会玩这种调调。”末了,连连感叹乌弈玩得真花。
“大惊小怪。”灵越嫌弃地剜了一剜启珩,不光总是抓错重点,脑子里充斥的还全是废料。
“眼看乌弈是真心喜欢上了惜梧,雎夫人跟贺氏密谋要彻底除掉惜梧,大长老适时的推波助澜了一下。贺氏入大王子府庆贺乌弈生辰之际偷偷放走惜梧,并派刺客追杀惜梧至一处悬崖,惜梧退无可退唯有跳崖,闻讯赶来的乌弈带人搜遍崖底的河流,始终未见尸首,不肯承认惜梧已死,雎夫人拿他没辙便上演了一出以死相逼的戏码,乌弈不得不遵从母命迎娶贺氏。”
“表面上他与贺氏恩爱有加,暗地里实则恨极了贺氏的不择手段。”
灵越不紧不慢地又爆出一桩足以震惊世人的秘辛。
“乌弈在洞房花烛夜给贺氏下了幻药,命自己的侍卫同她圆了房,此后无数个夜里与贺氏缠绵的也一直都是侍卫。乌弈一直不曾放弃寻找惜梧的踪迹,直到半年之前我叫惜梧露了面,乌弈的人顺着踪迹找到了她,并将她安置到上京城郊的一栋别业,日夜有高手保护,惜梧俨然成为了他的禁脔。”
“好厉害。”
启珩目瞪口呆,难得在有生之年看见有人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且戴得毫无心理负担,也是天下难寻。
更是打心眼里佩服乌弈的勇气可嘉,真要是一个不小心让贺氏得知此事,她哪里还会助乌弈登上王位,怕是要立即将人给五马分尸。
听罢,他从震惊之余缓过神来,同时理清了思路,“如此说来,今儿的一切都是你所主导。”
窗外似乎又开始下雪,雪落无声,可透过窗子能看得到鹅毛大雪的纷飞疏影,地龙跟炭火的温度熏得屋中热气蒸人,灵越终于感觉到游走于周身的热意,抬手解了狐裘,漫不经心地纠正启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