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声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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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以后,右军无缘无故传出了闹鬼的传言,经常有士卒被鬼怪暴打,还有人信誓旦旦说半夜看到鬼影子在跑,有鬼尖啸。基于左军刚营啸过没多久,右军对此传闻非常重视,不但严令禁止士兵晚上擅自乱跑,还加派了巡更官,晚上有专门的魏兵巡营,久而久之,鬼怪的传闻也就渐渐消散了。

“都是你,说什么装成厉鬼出去找他们麻烦。”若干人把辛苦做出来的长舌头丢到一旁,“现在好,晚上到处都是巡逻的,连出去尿尿都要被盘问半天!”

“我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吐罗大蛮一瞪眼,“我只是想让他们受受惊吓而已!”

“好了好了,别吵了。”

那罗浑听了他们的话以后胸口都痛。那天被拍飞后,他都有了阴影了……

一个七尺男儿直接被拍飞,自尊和面子都没了。

更别说肉体上的伤害!

“这是谁丢的?”贺穆兰从帐外回来,手中拿着两束红缨。“就放在帐外,没人要吗?”

“我们枪上的都还在啊!”一个个开始检视起自己的长枪和长戟等物。

红缨是用来吸收枪尖上留下来的人血的,否则枪杆滑溜是握不住的。由于红缨吸满人血后很少有人再用,觉得煞气过重,一般都是丢掉,再换条新的。

也有少数的人舍不得买新的,或是那红缨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不愿换,将它洗干净后接着用的,红缨用到后来会洗到发白,只有饱吸人血后是艳红色的,一望红缨就知道今日有没有出战过。

“火长,我们的红缨都在。只有你的和狄叶飞的没了。”阿单志奇扫了眼,“两束的话,应该是狄叶飞的?”

狄叶飞用的是双短戟。

“我的洗干净了,还没装上去。”狄叶飞从来不信煞气什么的,每次洗洗再挂上。

那罗浑则是从来不洗,美名其曰“积攒煞气”,他的枪缨红到发黑,到凝结成块儿再也不能用的时候,就会被丢掉。

贺穆兰有时候在战场上摘掉就丢掉了,有时候会捡回来,全看当时心情。这次是她丢掉了,新的还等着月末休沐去买。

“好生生的,谁放两根红缨在这啊,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吐罗大蛮挠了挠头。“火长,既然你的没了,干脆拿来用吧。”

贺穆兰原先还以为是哪个火伴掉落的,一问没人丢红缨,只能莫名的把它收起来,取了一根装在枪尖下。

这红缨颜色饱满,比帐中诸人的红缨颜色都要鲜艳一些,贺穆兰挂上去后觉得好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笑着道:“不知道这人的红缨是在哪儿买的,若是找到失主,我要问问。”

“又不是姑娘家,能用就用,还红不红,白不白的。”胡力浑莫名地觉得火长在这方面有些太讲究,不够男人。

若干人的四个家奴在一旁磨刀的磨刀,给主人捏背的捏背,若干人昏昏欲睡间听到姑娘什么的,张开眼睛道:“什么姑娘红的白的,哪个姑娘被开了头吗?”

这话一出,满室皆笑。

自那之后,贺穆兰几人的帐篷前总是被人放各种东西。有时候是几颗漂亮的石子,有时候是不知名的鸟羽。

这行为无论古今都只能让人想到一件事:

——求偶。

若抛开这其中有些怪异的感觉,还挺浪漫的……吧。

可惜,只有贺穆兰这么想。

“妈的!给老子抓到是谁乱丢这些垃圾,老子把他牙给扒了!”吐罗大蛮一出帐门差点踩到一堆奇形怪状的爪牙,整个人都暴躁起来了。

“这是猫抓了老鼠来主人面前邀宠吗?怎么什么东西都往老子火里堆?”

吐罗大蛮跳了出去,在一群营帐间大声叫了起来:“众兄弟给我听了!谁看到有人我们营帐门口丢东西的,帮老子抓一下!抓到了老子休沐请他吃肉!”

“好咧!”

“上次看到一个小子跑过去了,下次给你逮住!”

“哎哟,你们火里有狄美人,被人送东西是正常的!”

然后各种围绕着狄叶飞的轶事就被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其内容无外乎今天哪个小伙子见到他撞了柱子,明天哪个在战场上看到狄叶飞还想虏获回去之类。

这些人都是粗汉子,说这些话并没有恶意,狄叶飞和贺穆兰等人也都知道。但由于之前夏将军曾经痛斥过狄叶飞这张脸,即使心中知道他们没有恶意,狄叶飞也忍不住白了一张脸。

“狄叶飞,我觉得你过于敏感了。”贺穆兰看到这样的狄叶飞,心中很惋惜。

她在后世见到的狄叶飞已经是镇守西域的得力将军了,虽然貌美,却是不可小觑的权贵。

有了权力的狄叶飞并不以自己的容貌为耻,相反,在太子需要他的容貌行事时,他也顺从的去了,并没有被折辱的意思。

这说明后世的狄叶飞已经正视了自己容貌所带来的一切,并且积极的去面对它。

狄叶飞离开花木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他?按照花木兰的记忆,他在宿卫军中当宿卫的时候,得了崔浩的赏识,所以调到了陛下身边当差,因为崔浩年轻时也容貌姣美,没有人敢侮辱与他……

所以,还是权力的原因吗?狄叶飞会那般努力向上爬,是看到了和他有相同困扰的崔浩爬到高位后得到的尊敬,所以也想像他学习?

“我……敏感?”狄叶飞平日里话很少,也没和贺穆兰聊过什么天,所以贺穆兰突然表现出想要长谈的意思,倒引的他诧异地看了过去。

“人的天性是趋向美的,这是本性。就像有的人高大、有的人矮小,有的长得胖,有的长得瘦一样,美丑也都是老天给的,有人喜欢美,就和有人喜欢别人的高大一样。我不知道你有多不喜欢自己这张脸,但对于很多人来说,看到你的脸,是一件非常让身心愉悦的事……”

“这种愉悦大多数时候和情爱、色y无关,仅仅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认同。但是要是有人将此和某些龌龊的事情联系起来,那是那些人的问题,不是你的,你大可不必表现出这么……为此困扰的样子。”

“别人的问题吗?”

“是。每个人最出色的地方自然会被别人说道,比如我的力气,阿单志奇的厨艺,吐罗大蛮的好人缘,以及……你的脸。当你身上有比脸更出色的地方时,自然就不会有人谈及你的脸了,或者,不会将它当做重点。”

贺穆兰这些话憋了许久。

“外面这些讨论你的同袍大都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也没有恶意。他们谈论你的脸时,和谈论我的腹泻,吐罗大蛮的口臭,胡力浑的脚臭没什么区别。”

由于贺穆兰是蹲着如厕的,被撞到时别人总觉得她是在大号。她从来都是露出“抱歉”的表情,然后捏鼻子,谁也不愿意留在那被熏,久了以后,花木兰肠胃不太好,经常拉肚子的传闻也就越演越烈了。

“‘看,花木兰那样的勇士也拉肚子!看,吐罗大蛮虽然人缘好,但一说话就口臭!看,胡力浑脚臭!看,狄叶飞长得像个女人!’”

贺穆兰故意捏着嗓子尖细着说话,终于引得狄叶飞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看,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贺穆兰耸了耸肩,“你不妨放轻松点。”

知道了,火长。”

狄叶飞低下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继续将红缨系在双戟上。

“不过,狄叶飞,我总觉得门外那些放了一堆的东西是给你的。”贺穆兰忍不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军中寂寞,许多人都需要一个精神寄托。像是吐罗大蛮那样的,都恨不得有个女人脱离‘童子鸡’的称号,难保没有人把你臆想成他脑海里的那个样子。你要真遇见这种人,无需理他,只要记得他们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脑子里造出来的你就行了……”

狄叶飞怔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点了点头。

贺穆兰见他似乎听懂了,心中也是安慰。

她的真实年纪,比现在火里年纪最大的阿单志奇都要大上几岁,所以看他们时,不免有些长辈看晚辈,或是大姐姐照顾弟弟们的感觉,有时候说话、行事,都不自觉的表现出来。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

贺穆兰掀了帘子出门,冷不防看见那罗浑站在门口,望着地上一堆爪牙皱眉。

她对那罗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往灶房而去。走了几步,却发现那罗浑也跟上了,这就奇怪了。

“你有何事?”

她停下脚步。

那罗浑自那夜被她揍飞,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了。

“你和狄叶飞说那些,只会让他更痛苦。”

那罗浑一开口就有隐隐的谴责。“他长得像个女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你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是别人的错,他就会把错全怪在别人身上,怪这个世道……”

“那时候,他该怎么过日子呢?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吗?”

“与其让他觉得整个世道都是错的,不如就让他……”

“那罗浑。”贺穆兰打断了他的话。“你认识的狄叶飞,是什么样的人?是脆弱到只能靠着自我哀怜活着的‘狄美人’,还是一直努力活着,情愿面对各种不公平待遇也不愿意自残容貌的倔强火伴?”

“当然是后者!”那罗浑一时烦乱于极点,对于贺穆兰打断他说话的无礼也生出了愤慨。

“在我看来,能理解‘我是对的,错的是这个世道’,比‘世道没有错,是我还不够成熟’要幸福的多。这世上,要让所有人认同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狄叶飞必须要有孰轻孰重的决断。”

贺穆兰在现代时,见过许多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到后来反倒变成最让人讨厌的那种人。

狄叶飞的内心其实有十分柔弱的一面,他外在的冷傲和坚韧都是为了掩饰住自己最柔然的那个部分。

那是那柔软并不是可耻的。

鲜卑的男人唾弃柔情,认为那是和女人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就如同力量往往和男人联系在一起,这是狄叶飞最痛苦的地方。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武艺都足以匹配“男人”这个词汇,但是另一方面,他确实无法改变自己的长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温情”的那一面,就如花木兰记忆里狄叶飞亲吻死去同袍的那一幕。

他在为摆脱不掉“柔弱”的那部分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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