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1 / 2)
越过津卫岛,等赶到津海,元鉴海才发现涡口远比想象中还要热闹数倍。
涡水河口给一道临时的封河大坝封住,为了筑坝的便捷与快速,林缚直接将四艘装载满砂石的平底海船填到河口,元鉴海、元嫣他们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从坝子中间竖起来的八根孤零零却显得有独特风情的船桅。
对元嫣来说,在离开阳信后,终于遇到一处热闹的所在,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一路上郁结的情绪也陡然放开。
海塘内外到处都是役工民夫肩挑身扛的忙碌身影,涡口寨东南方向伸出一大块岬角,将涡水河出海口的海滩地与北面的海岸隔开,就在北面形成了一座天然的避风海湾。百年前开海漕选择涡口为转输站,就是看中这里的地理条件,百十年时间过去,这处地理条件并没有大改变,稍加整饬就是浪港,工程量相对开拓河道、整固直道来说,要少得多。
不过寨南的内河码头太小,一次性只能停泊五六条中小型内河漕船。涡水河的转输能力,除了给河道限制住外,也跟码头的装卸能力直接相关,要达到二十艘漕船同时装卸的能力,内河码头至少要拓宽到三百步宽。
为了节约工程时间,涡口在挖窑烧砖的同时,更多的是直接从周边村寨拆运砖石。
河汊子口南岸是江东左营及役工民夫的驻营,占了好大一片地,贴着河汊子口,有一座塞堡式的建筑刚刚露出稚形。北岸以涡口寨改津海仓为核心,规划要建津海都漕运司衙门以及两座军事塞堡及防御津海仓的塞墙。河间府治所、津海县治所也将移到这里来。没有多余的财力、人力、物力去收拾给打残的河间县与津海县了,再说林续文身兼数职,总不能身分数处署理公务。
此外,津海盐铁司及盐场体系也给彻底打残,除脚快的,官员或杀或降或叛,盐丁、盐户逃得一个都没有剩影,朝廷也有意在这边重建津海盐铁司衙门。
重重因素叠加,使涡口也成为返回难民的集散地,有着乱世之秋异样的畸形繁荣。虽然不断的将难民沿涡水河往内陆疏散,在河汊口重新聚起来的难民人群还是很快达到数万之众。在涡口寨的北面更是有一大片连绵起伏的营帐,一眼都望不了头,元鉴海、左堂贵等人也看到纳闷:没听说津海除了江东左军、晋中军之外,还有别的驻军啊?
元鉴海、左堂贵所不知道的,郝宗成于3月6日率两万蓟北军(含一万余匹军马)移驻津海就近解决军食问题,这样至少每个月能替京畿缓解四万石粮、三十万围草料供给的压力。
考虑到津海的用粮压力,户部另派了一名正五品的员外郎过来督管津海仓,顶替原津海仓监丞张文灯平衡户部与林续文、林缚之间的关系。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津海涡口这一小块地方此时实际上成了京畿与大越朝的咽喉、脖子、命脉;不然也不会让汤浩信这样的重臣在战后百废待兴的紧要关头一直都坐镇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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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封爵与功勋封爵是两种不同体系,亲王爵、郡王爵之后为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爵衔……按律,鲁王身灭,继承者需减一级承爵,元鉴海本身就受封镇国将军,没有资格再受封郡王爵的。
宫中体谅鲁王一系的遭遇,又念元鉴海在阳信抗敌有功,下诏使元鉴海入京受封郡王爵。
林缚袖手站在汤浩信、郝宗成、林续文等人身后,在他身后又是刘直、马一功、杨一航、张文登、陈晋唐等文武官员。
郡王爵列从一品,位于太子少保、内侍省左常侍之上,汤浩信、郝宗成虽然权柄要比元鉴海重得多,按照规矩还是站在海塘上恭迎元鉴海乘船靠港、大驾光临。
元鉴海晕船晕得厉害,精神不振,在港口宣暄过,就给众人簇拥着走进津海仓衙门。这边给元鉴海准备了洗尘宴席,他就是再头疼,也要硬撑着参加,不能驳了大家的颜面。小郡主元嫣则由婆子、丫鬟伺候着去厢院休息了。
林缚的心思不在元鉴海身上。郝宗成率军来津海,除了靠近津海港方便军食之外,还有压制、牵制江东左营的意图,林缚的心思也不在郝宗成的身上,至少他与江东左营为朝廷出力做事还是非常干净利索的,朝廷要卸磨杀驴,自然也要等到眼前的难关熬过去再说。
朝中在三月初旬同时批准了李卓、岳冷秋两人的奏请。
擢李卓任兵部尚书,要李卓接旨后即刻动身进京叙职,商议平虏大计;擢程余谦接任江宁兵部尚书兼江宁守备一职;除岳冷秋东闽总督职,其职权分授东闽宣抚使司、提督府、按察使司,授岳冷秋兵部尚书衔兼任江淮总督,节制江东、江宁军政诸事,率师北上,总辖平寇事。顾悟尘晋升从二品散阶光禄大夫,以江东按察使兼督江东乡军,受岳冷秋节制。
就算不计较江宁是留京的地位,在正常的年份,东闽归户部统辖的定漕额才三十万石,地方可支用的定漕额为四十万石,江东郡加江宁府归户部统辖的定漕数是两百四十万石,地方可支用的定漕额为一百六十万石,仅从这两组数据就能看东闽总督与江淮总督的实权差距有多大。
两百多年来。江东郡发生的大小乱事也不少,但从没有设过江淮总督一职。此时设江淮总督,并让岳冷秋窃居此位,并不仅仅是为平剿东海寇及洪泽浦流贼事。林缚能看出朝廷即使表面上绝口不提迁都之事,实际上设江淮总督加强对江东郡、江宁府地方的集权,就是为迁都做准备。
要说论资排辈,程余谦倒是有资格担任江宁兵部尚书兼江宁守备了,但是勤王一战,程余谦贪生怕死、怯敌畏战,先进军至临清、怯步不前,而后又退到聊城,再退到济宁。虏兵进一步,他退两步,一直到东虏南线主力纵火烧毁济南城退到黄河以北,他才率江东勤王师慢腾腾的跟在岳冷秋的屁股后面“收复”济南。
擢升程余谦,大概也考虑让他的弱势不足抗衡岳冷秋在江东全面掌权,但是楚党内部并非对岳冷秋一点制衡都没有。
顾悟尘表面上没有受得什么实质性的晋升,但是“兼督乡军”四个字十分的关键跟必要,也就使岳冷秋无法绕过顾悟尘直接指挥江东郡的乡军、乡营,恰恰江东郡此时战力较强的几支部队,包括江东左营、东阳乡勇以及受董原节制的维扬乡勇都是乡军。
林缚闭着眼睛也能想到这是汤浩信为顾悟尘争取到的有利条件,毕竟顾悟尘并没有资格直接出任江淮总督。
林缚非常想进京与李卓见一面的,但是他身为领军文臣,即使离京畿也就两百多里,却是非宣不得入京的,甚至私派信使进京都是犯忌讳的事情。当然,王朝末世,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跟忌讳,林缚要是不听宣调就直接入京,就太刺眼了。
林缚心情抑郁,在宴席上喝了些酒,有些醉意微酣,告辞离开津海仓衙门,在护卫的簇拥返回南岸驻营,林梦得在辕门前等他,帮他牵过马,说道:“高宗庭高先生与耿泉山耿校尉过来了,在营中等着你回来呢……”
第2章夜观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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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微醉而归,听等在辕门前的林梦得说高宗庭来访,给微带海腥气的风一吹,脑子立时清醒过来,立即与林梦得急步走向大帐。
林缚是统兵文臣,手握江东左营这支使天下人都不敢再小窥的精锐之师;李卓是新任兵部尚书,即将统领蓟镇大军,高宗庭作为李卓的心腹,私自来访,要是让言官或监军内侍知道此事,必上表弹劾——有些事情还是要掩人耳目的。
北方的气候干燥,不比南方的湿寒,虽说才是北方初开春的季节,高宗庭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衣袍子,在灯下显得身材枯瘦。相比较江宁相别时,高宗庭两鬓添了许多霜发,细算起来,高宗庭比林梦得、曹子昂都要年轻几岁,可见他与李卓在江宁的煎熬。
林缚使护卫都退下,只让曹子昂、林梦得留下来陪同高宗庭、耿泉山。在营帐里相对而坐,林缚跟高宗庭作揖长叹道:“高先生怎么能让督帅上那样的奏表?燕山防线千疮百孔,堵疏尚不易,哪里能腾出手来平虏?稍有疏乎、稍有纰漏,无人会体谅督帅的苦心,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就毁了督帅一世英名啊!”
“督帅决定之事,又岂是我能劝得了的?”高宗庭苦涩笑道,与林缚作揖行礼,“督帅不夸下这海口,又如何能扫平北上督战的阻力?只是没想到让岳冷秋钻了空子。”
“朝中也无人可用,”林缚微微一叹,说道,“岳冷秋要坐稳这个位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总要干出些实绩才行。”
“岳冷秋畏虏如虎,杀流贼的勇气还是有的,”高宗庭无奈一笑,又说道,“江东左营四战大捷,还没有跟你贺喜呢……”眼睛看着林缚,相比在江宁相见时,林缚皮肤黑糙许多,唇上留着较密的短髭,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脸刚毅硬朗,双眸灼灼,焕发神采,有一股超人不及的儒将率臣的风范。率三千弱旅,屡创虏兵,虽弱冠之年,已有名臣名将的气度。
“无关大局之小捷,有什么喜好贺的?”林缚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的说道。在他看来,军功的标准应该主要体现出战略、战术意图的执行完成程度,他也一直在江东左营内部灌输这个思想。
江东左营虽四战四捷,枭首也多,但是并没有实质性的能干扰到虏兵破边入寇的战略意图,四场胜仗没有一场是具有转折性意义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四场胜战都不能称之为大捷。
虏兵主力从容退出关去,捋掠走大量的丁口与财货,还将鲁北、燕南摧残得一塌糊涂,并使京畿闹出粮荒危机,虏兵破边入寇的所有战略意图几乎都超完美的完成,要说“大捷”,应该说是东虏的“大捷”。
林缚与耿泉山颔首示意,问道:“陈校尉也到督帅麾下了吗?岳冷秋有没有留难你们?邵武军残部除伤病都让我送去崇州休养外,在津海留有四百二十六人,也没有向兵部报核,这次你们悄悄的领走就是……”
“岳冷秋一时也找不到借口为难我们,他还要将阳信军功计到他名下,总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就卸磨杀驴。我与定邦手里没兵,对岳冷秋来说也就没有了用处,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还觉得碍眼,正愁找不到借口将我们一脚踢开,”耿泉山说道,“定邦随督帅直接进京,我随高先生过来,是正式请托大人照拂邵武残军,使他们能有好出路……”耿泉山手撑着桌案,头埋下来给林缚行礼。
“不敢当……”林缚说道,心里却堵着什么似的,耿泉山也清楚的认识到朝中派系错综复杂、层层制肘之下李卓很难在五年时间里完成平虏大业,他心间有了为朝廷、为督帅知遇之恩牺牲的觉悟,但不愿意让四百多邵武军兄弟也随他葬身塞外苦寒之地。
“你有没有读过督帅所献之平虏策,有何良言相谏?”高宗庭问道,“这才是我与泉山过来的主要目的……”
林缚本没有资格看到李卓直接给崇观皇帝上书的奏表,不过汤浩信在津海,他要看到李卓平虏策的抄件就很容易。他点点头,蹙眉想了片刻,说道:“怎么说呢?拿燕西三十六夷之事打比方——陈塘驿惨败以来,东虏兵锋直指燕西,燕西三十六夷即使没有立时投靠东虏,但与东虏暗通款曲是必然之事。督帅提出‘互市粮秣以示笼络而分化之’之策,实乃持稳无奈之策,换作我来,也没有其他良策。但是,此策能成,自然是皆大欢喜;此策若不能成,督帅怕是逃不脱卖粮资敌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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