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气(1 / 2)
皇帝这话说的轻柔,小姑娘也不知听见了没有,只眉头动一动,唇也微微弯了起来。
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皇帝见了,禁不住失笑一声,接了温热的那碗汤药,拿汤匙舀出一点儿,先自己尝了口,觉得没什么问题,便轻轻送到青漓唇边了。
她倒是乖得很,觉察到有东西到了嘴边,一点挣扎与不情愿都没有,便老老实实的张开嘴,将那点药汁喝了进去。
随即,一张小脸便皱在了一起,紧紧皱起的眉头中,颇有些上当了的悔意。
知道了喂进去的东西苦涩,等到皇帝再喂的时候,她便再也不肯张口了,态度坚决的很。
皇帝端着碗看她一会儿,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叫宫人去寻了蜜饯过来,小心的往她口里放了点,等小姑娘尝到甜头,肯张嘴之后,才猝不及防的将药喂了一大口进去。
青漓在睡梦中嘟起嘴,苦的小脸都拧了起来,一副不高兴的神情,委屈的快要哭了。
皇帝又好笑,又心疼,亲自为她擦了脸,便示意其余人退下,自己在侧守着这小祖宗,免得有个什么事,没个照应。
~
青漓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好小好嫩啊。
有多小呢,大概是……还没有外祖父的腿长的那种小。
整个人矮矮的,肉嘟嘟的,肤色雪白,像一只滚了白面的团子。
那时候,外祖父的胡子还短,面容也不显老,外祖母很温柔,对着她笑的很和蔼,阿娘的神情……
嗯,好凶啊。
青漓站在董太傅身边,小脑袋低着,神情也是正在认真反省的模样,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董太傅施施然的摸着自己胡子,有意无意的将外孙女挡在了身后。
董氏气的胃疼,看看自己小女儿,再看看自己父亲,连嗓音都有些压不住了:“阿爹!你怎么净惯着她,才多大呢,就成天跟着你出去摸鱼捉虾,到了晚上,还嚷着要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亏得我来一趟看见了,要是没来呢,你是不是还想上天?”
“你急什么呢,”董太傅笑呵呵的,低头看了看不及自己腿高的小萝卜头,见她那一双杏眼正扑闪闪的看着自己,软软的,糯糯的,一颗心就软的不像话,轻咳一声,道:“小孩子嘛,就应该活泼些的,若是年纪小小的便被规矩束缚住,长大了岂不是更不得片刻自在?”
青漓找到了队友,也有了底气,抱住外祖父的大腿,向董氏道:“——外祖父说得对。”
“我都没找你算账,你还敢说话,”董氏一看她就来气:“快把嘴给我闭了!”
有人站在她这边,青漓才不怕呢。
人生这样短,这又是封建古代,小的时候不赶快玩儿,等到大了,规矩只怕会更重,如此一想,还不如趁着年纪小,多多尽兴呢。
从小到大,青漓最喜欢去外祖父家里了。
一来,外祖父与外祖母性情温和洒脱,很少拘泥于那些礼仪规矩,又素来宠她。
二来,则是他们只得此生二女,依次出嫁之后,只留老夫妇二人在家,也是清闲孤单。
三嘛,则是外祖母做的一手好菜,将青漓的胃抓的严严实实,而外祖父那里呢,也收藏了各式各样的美酒,连西域传过来的葡萄酒都有哦……
她年纪小,喝不了烈酒,但那些甜酒,还是可以尝一尝嘛。
妙妙最喜欢那些甜甜的东西啦。
抱住董太傅的大腿,她开始召唤另一个队友,尖着嗓子叫道:“——外祖母外祖母,你快过来啊,阿娘好凶啊!”
“做什么呢,做什么呢,”外祖母周氏急匆匆过来,护住外孙女就开始拉偏架:“妙妙还小,爱玩儿怎么了,你小时候也不见得好多少,凶什么凶。”
也不理会站在那里的女儿,周氏便拉着外孙女的一只小手,带着她往里走,边走便絮叨道:“别理会你阿娘说的那些——小孩子嘛,该做什么便做什么,高兴最重要,去跟你二哥哥和阿蕊姐姐玩儿会,外祖母给你做鲜虾云吞去。”
青漓甜甜哒撒娇道:“外祖母最好啦~”
董氏无奈的跟上去:“阿娘,话不能这么说,就因为她小,才更应该教导起来……”
“你这话我便不爱听了,妙妙也是我嫡亲的外孙女,还能害她不成?”周氏头也不回,只是道:“你自己想想,在外头见人会客的时候,妙妙可曾做过什么不得当的?这么乖的孩子,光是我自己,都听人夸奖过好多次呢。”
“——只要枝干是正的,其余的事情,便由着她高兴去。”
董氏被母亲说的无言以对,斜了小女儿一眼,无奈的叹口气,偃旗息鼓了。
晚饭的时候,魏国公夫妇也在,董太傅与周氏只当没看见他们,只对着三个小孩子亲昵的很,慈爱之情溢于言表,一会儿说这个好吃,一会儿说那个好吃,照顾的无微不至,面前的小碗堆得满满的,还在不停的添菜。
董氏看看自己的阿爹阿娘,再看看吃的满嘴油的三个小孩子,忽然觉得有点心塞。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过了那个上了饭桌就会被宠爱的年纪啊。
魏国公看出妻子神色中的惆怅来,微微一笑,伸手用公筷为她夹了块鸡丁,想要安慰一二。
只是,那双筷子中途便被董太傅阻拦住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吃得这么荤腥,”董太傅云淡风轻的将那块鸡丁夹到了丁香花一般娇嫩嫩的外孙女碗里去,极慈爱的道:“阿蕊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像妙妙那样,脸上有点肉才好看呢。”
“……”魏国公道:“阿爹,一晚上了,我们还没动过荤菜呢。”
“哎呀,你们还吃什么荤菜,又不是小孩子了,”董太傅一面为外孙剥虾,一面漫不经心的道:“那边不是还有青菜吗?”
“……”魏国公有点伤心的低下头:“哦。”
这些年来,因着皇长子之事的牵连,董太傅在朝堂上也跟着不得志,面上却不显抑郁之色,只一门心思修书,其余时间便在家陪着老妻与几个小孩子,倒也自得其乐。
董家只有老夫妇二人是正经主子,自然也用不了多少人伺候,他们身体还康健,但凡可以,便会亲力亲为。
周氏出身大族,颇有雅量,也放得下世家女的架子,董太傅际遇不好,她也未曾现出不虞之色,见丈夫在家中留的多了,便开了后院一块地,种些家常菜蔬,除虫拔草,恬然自得。
青漓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虽说对于政治上的事情不明白,可董家的失势,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可更因如此,她才更加钦佩外祖父与外祖母。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不拘于外物,富贵时平和,势颓时安然的。
那种刻在最深处里的风骨,宠辱不惊的风范,可能是她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她才格外喜欢留在外祖父家,哪怕是于最细微的地方,也总会有全新的感悟。
当然,除此之外,贪嘴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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