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1 / 2)
上车之后,周迟才意识到自己很难和李承业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坐在她对面,姿势是随意的,也是不尊重的,一条腿伸着,一条腿屈着,左胳膊搭在膝盖上,阴森的眼睛看过来,像在观察一个敌人。先前生出的患难情义都不见了,然而,如此这般,竟也合理。
周迟决定缓一缓。
座椅底下有她一部分行李,另外的打点过,差人送到驿站,再雇人运往南州府。她把车上的东西拆开重新分配,挑了一些,团成一包,有银子、药、干粮、匕首、火折子,外加两张地图。
“日夜兼程的话,到南州府要十天左右。”周迟收拾完,又端正地坐好,“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路上花费绰绰有余。”
“我不做逃兵。”
“你是在保护我,江城百姓是命,我也是一条命。”
李承业没接话。
周迟继续说道:“我调查过柳树营各阶军衔的俸禄,基本沿袭旧制,你虽职位不高,无法行商,但沉将军待他的人还都算不错,除去例钱,每个月初一、十五有津贴,粮油也不必另买,我在都城时都没有这种待遇。总之,钱你自己支使,别乱花。”
她指的是到那温柔乡寻欢作乐这事,偏巧李承业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他只看懂她的卑鄙。
周迟不了解他。他快两个月没去了,事情顺利,生活圆满,他就不会想这个。相反,心情一低落,性欲就高涨,脐下叁寸就鼓胀,要发泄,要女人的关怀,不像他有的同僚,不管高不高兴,都可以抛下一切快活地喝酒。
周迟安排完这些事,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具体什么事,只是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李承业的目光却如疾电一般射过来:“不是他要杀你,那是谁?”
她答了,却不是从正面答的:“下杀令者要你拿钥匙?”
李承业道:“是。”
周迟道:“他们在找,你也找,你没忘记吧?我有一笔钱,数目不小,至今还埋在地宫,想找到这笔钱的人就是要杀我的人。他们太贪,钱,名利,虚假的民心,什么都要,什么都掠夺。今日不同往日,你现在还相信大将军他们是义军吗?”
李承业反问道:“你怎么肯定不是李一尘夺财?”
周迟道:“不会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辱。你别误会,他不是什么君子,也不值得称道。我的意思是,这对他来说不够美,他自视甚高,觉得好的才会去碰,比如我,比如他理想的天下,像金子,就仅仅出于需要而已,他能拿它换他要的其他东西,炼丹常常用到朱砂,要是成色好,他愿意拿一座金矿去换。很奇怪,我能读出他的想法。他也不缺金银,要是哪天他要抢走我的,也说明他山穷水尽了,我还不想他沦落到那个地步。”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耐心且温和。
李承业换了个坐姿,往里侧一倒,背对周迟躺下。
他感觉她很危险,她今天说了太多的话,比认识以来和他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好像有只手在抓挠他的心,叫他不得安宁。
他拿沉默作为抵抗,周迟见此状,安然闭嘴。
一阵隔板的碰撞声。
她在翻东西,翻得毫无条理,乱扫几下,把隔板推回去坐好,然后又静下来,纸张划拉,她竟然在看书。
李承业坐起来,看她在看些什么,仔细一瞧,书名叫《温君蕙传》。他看到温君蕙叁个字,过了几息才联想到这个女人的身份。
“我怎么没听过这玩意?”
“正常。它是初稿,只刊印了十来册,仅供试阅,我也是前两天才拿到的,据说写它的人是传记主角身边的副将,只不过,隐去了姓名,也不写和自己相关的事,只能通过中间人联络,因此也无从查起。若非如此,我倒真想和写书的人聊聊。”
周迟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一直在顺着书上的字上上下下。
李承业要休息,要睡眠,周迟也不打扰他,但补觉之前,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比上述别的都重要。
他道:“小七呢?”
周迟又是答非所问:“李大将军,如果我是江城的一个普通百姓,遭到远隔千里的皇城日复一日的压榨,忍受着严苛的赋税,不懂反抗,只能这样活,以为那是正常的。突然有一天,江城来了一个正直清廉的官,他有权力,还有实力,手底下的兵也尽心尽力办事,他来了之后我换了个活法,人安稳,存得住钱,跟邻里没什么纷争,日子就这么变舒心了。由奢入俭,难,要是有人想要我像从前一样不自由,我一定跟他搏命。”
“这跟小七有什么关系?”
“有人得利,就有人失利,失利者未必不会东山再起,得利者也未必永远待在高处,我宁愿做那个相对获益最多的人,只要承担我能负得起的责任就好。我希望我家弟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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