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大师(二)(1 / 2)
周江澜推门出来,侍女姐姐正坐在廊下打盹。她听见动静,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舒展筋骨,背挺成笔直的形状。周江澜停了一会,等她完成她的动作,才迈出脚步同她说话。
侍女是周迟的人,前几天被沉夫人调过来。他记得这位姐姐以前微微驼背,因常做活计,弯腰低头成了习惯,背弓着,保持一种恼人的平衡,日常行走就会舒服一点。
这些细节是周迟和他闲谈过的话题,她说,从步态就能看出她们的疲惫,谁不言不语,谁又值得心疼。后来侍女姐姐慢慢更正过来了。大约小公主在她心中是完美的楷模,以她为镜,下可正衣冠,上可明得失。
周江澜常穿的衣服总是些朴素的颜色,像从大地、海洋、砖墙和船舶分离出来的。侍女看他这样的打扮,难免要唠叨几句:“秋衣都备齐全了,夫人提点过,她说,小少爷穿得鲜亮才好看。”
于是周江澜又回房去换了件衣服,再出来时,脸上保持着平和的表情,等侍女验看。她满意了,便不再盯着他,由他骑马出门去了。
再过半个月是书院年终考试,学子们都在家中温书,按理说周江澜也该如此,但将军府的姑娘们都劝他天气好的时候出门走走。他口头答应是一回事,然而行动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睛不落到书上,就只能落到虚无,旁人看见他在凉风吹彻的窗前直愣愣地发呆,只觉得姐姐不在,弟弟像入了魔似的。
周江澜每发一次呆就罚自己抄一篇字,然而他还是无可避免地堕落下去,闷、无聊的情绪、混沌的思想,渐渐变成他固定的状态。他作出承诺时感到自己是世上最虚伪的人。
他在江城的朋友不多,除了书院的师兄师姐、李承业、柳树营的几位大哥、徐瑛姐姐、蜜饯铺老板、前任太守、城郊的乡民,便只剩下清妙观那位徐小仙长。
他骑马出城,穿过单调的景色和光阴,来到清妙观。
马拴在后院。这里有他见过的马棚,还有他和周迟待过一晚的房间。那天他捡到了周迟的红豆坠子,以为那就意味着天长地久,可后来周迟根本没想起来她丢了一只耳铛,她有许许多多首饰,一颗玲珑小巧的赤玉在丛林里毫不起眼。
他在叁清道祖视线延伸交汇的地方睡着了。一间密室,外面有桌椅,里面也有桌椅,还有些杯盏、几册道家典籍,并无窗子,墙挑高,叁面挂着竹帘,门洞开,他走了进去,点燃油灯,取下一本书。一卷薄薄的册子,上书《太上感应篇》,翻开来看,道是“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他看到第一句就睡着了,胳膊枕在脑袋下面,小心地环住自己。
他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惊醒,想到庄周梦蝶的典故,恍然觉得自己身在梦中,看了看灯油余量,方知自己睡了不过一炷香工夫。
那个声音说道:“这里有仙人么?”
周江澜屏息。
“既有光,怎么会没人呢?”来人是一道将熟未熟的年轻声音,他道,“仙人,你帮过无数生民,如果你在,可否告诉小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忘却前事,从此不再记起的。”
无聊,那就聊聊吧,总还有别的力量让他撑下去。周江澜怀着这样随便的心情和来人谈了许久的话。
大多数时候是来者单方面向周江澜倾诉。周江澜认为自己记性不差,可跟这位山中来客相比,还是有所欠缺,此人能把每一件事情发生的所有细节刻在脑子里,真神奇,就和韩敬师兄一样。他也想拥有这种能力,这样他就可以把和周迟的一切全部记着了,想找出来就找出来,还能带到所有人都看不见听不到的梦里去。
陌生来客说的事情太沉重了,是关于他朋友的死讯,他的描述诡异而恐怖,充满了蛊惑人心的修饰。
周江澜和他不约而同地出了会神。沉默漫无边际,将他们和千百般的愁绪困在一起。
周江澜道:“你很伤心。”
他想起一句“悲莫悲兮生别离”,突然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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