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当然听得出来。他冷厉说道:“你想退出天器府,不必拿十四霜当藉口,直说便是。”
陈奕又是一阵沉默,随后求恳道:“弟子家有年迈老母,身缠百病,无人照看,只求师父成全弟子孝心,放弟子解甲归乡。”
“呵!”我爹爹一声冷笑,连我远远听着,都不免有些胆寒——
“你是为了谢家的事罢?”
听得“谢家”二字,十四霜的呼吸深深一凛。
她很明白,宫颜即将要说下去的,相距真相只有一线之隔了。
陈奕师兄被我爹看破了本意,慌道:“师父——”
“蠢材!”我爹打断他,“平日里我教你武功,教你兵法,几时教过你这等妇人之仁!”
“恕弟子愚钝,弟子只是不明白……”陈奕话声沉痛,“家国大业固然重于泰山,开疆拓土固然光耀无上,可是长留谢府百十口无辜老小,却又做错了什么?”
“成王败寇,哪有甚么对错之分?”我爹声声掷地,“谢家贵为公侯王孙,却力主亲和犬戎,甚至与犬戎婚姻往来。如此异党不除,蛮族几时能灭,四海八荒几时能一统,我天器府的千秋霸业,又几时能立!”
“喀嚓——”“砰——”
十四霜和萧凰手里的茶杯同时裂开了。
但凭这寥寥数语,她们已能接续起全部的线索,那血淋淋的真相不言而喻……
谢家灭门的真凶,正是萧凰的师门天器府。
想起多年前朝中暗流汹涌的战和之争,萧凰这才幡然醒悟——谢家究竟为何惨遭血洗。
早先听泥犁寺老僧和十四霜所述,小满的母亲、谢家的夫人本是犬戎女子,与王爷恩情甚笃。
谢氏虽风尚淡泊,不喜朝堂党争,但毕竟贵为公爵,与天子亦有私交。谢氏既然坚持主和,主战派便难以占得上风。
可偏生天器府——尤其是掌府宫世遗,却是再强硬不过的主战派。
战和两派的权斗愈演愈烈,但是宫世遗一向深沉谨慎,既置身于殿陛之下,不能贸然与主和派的贵戚谢氏交恶。
于是,他便使出那极为险恶的下下策——
将嗜血成性的妖剑十四霜,辗转送进了长留谢府。
然而,或许连他也没能想到,谢府风气太清,人心向善,十四霜入府两年,居然从未勾起过一丝杀念,甚至还成了幼女的玩伴。
一计不成,他又生一计。
他将十四霜的风声“泄露”到江湖上去。五大门派闻风而动,大举前往谢府问剑。
沉睡两年的十四霜,便在那一众贪婪暴戾的武林豪客面前……
出鞘了。
……借剑屠门,四两千斤,了无痕迹。
不可谓不精妙,不可谓不狠毒。
萧凰的手被子夜轻轻安抚着,可还是止不住无力的颤抖。
她怎能想到——哪怕想到了,一时又怎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