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细似青烟渺似波(1 / 2)
贞观二十一年秋,玄奘收悟空为徒已经整整八年。
自草屋一事后,玄奘不愿再困于情,悟空也不愿再困于心。
所有的伤口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合,却不是所有的关系都可以随着时间而修复。
爱一个人时,最让人恐惧的不是对方带给你伤害这件事,而是一次次争执却又无法解决问题之根本,乃至眼前只有绝望与疲惫。
你知道,就算大家把余生都搭进去,在彼此断气前,也从未谈得上什么理解与接受。
两个固执的人更是如此,这件事会消磨他们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而再多的热情,恐怕也无法禁得住这样的损耗。
而每一对因此分别的有情人,都不是因为放下了。他们只是害怕了——怕这不可调和的冲突,会彻底消磨干净心头的那一缕爱意。
万事万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同一只飞蛾不会三番五次地扑火。被烧到,就知道疼了。
悟空深知自己是个强者。自他生来,比他弱的,他向来不放在眼里。比他强的,他也只是一时谦恭。
玄奘如此文弱,他一只手就能捏死,可玄奘却能牢牢将他掌控。
这让他时而轻视玄奘,时而又不得不爱重。
自两界山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小和尚始,他就万劫不复了。
他与玄奘的关系,也是自两界山下就注定了,是拯救与被拯救,遑论彼此。
如今,在悟空看来,玄奘是放弃继续拯救他了。
当然,玄奘的本意却并不是如此,他只是想归还给孙悟空一定的自由。毕竟,他也知道,悟空从没受到过如此惨无人道的约束。
尽管,在人人看来,他陈玄奘都是“紧箍咒在手,孙悟空我有”。
但,他绝不再念。
***
此时已过了深秋,天气本该转凉,沙僧却觉得越走越热。
他看了看两个师兄,便知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一路上,越往西走,行人穿得就越少,到了此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坦胸露腹了。
唯独玄奘,高座马上,紧裹袈裟。即便汗如雨下,也不肯露出半寸肌肤。
沙僧表示由衷佩服。
然而,不得不说,更让他佩服的是玄奘对感情的处理——堪称果决,说断就断,绝没再给大师兄一次机会。
然而,他也知道,大师兄虽然顾及自己齐天大圣的面子,不再求师父回心转意,却也没能放下。所以,大师兄依然对师父依然如从前一样体贴周到。
而据他猜测,师父心里也没有真正舍得大师兄,只是被大师兄伤得太重,心伤一时难以愈合。
好在,师父与大师兄都是有风度的君子,至少于感情上的事,不会做得太难看。
他观察了一会儿,在本子上写下:“大师兄今日买了一块糕,不料非常烫手,他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依然等到把切糕吹凉了才递给师父。师父虽然神色迥异,却也没有拒绝。大师兄与师父复合进度:五。”
悟空细问当地的老者,才知道原来此处名唤“火焰山”,有八百里火焰。无春无秋,四季皆热,寸草不生。而究其根本,是当年他大闹天宫,踢翻了老君的炼丹炉。
他悄悄观察了玄奘一下,确认玄奘没有冲他翻白眼,才放下心来。
但,又有点失落。
玄奘耐着炎热,与众人静坐老者家中。俗话说,心静自然凉。玄奘倒是觉得,心静了不会凉,只有像他一样心大,才会说凉就凉。
孙悟空已去了多时了。闻得翠云山芭蕉洞有个铁扇仙,那铁扇仙的芭蕉扇可助他们继续向西前行。
悟空此行,就是去借扇。
哦,不。
是孙悟空此行,就是去借扇。
忽闻八戒一声欢喜的猪叫:“师父,师兄来了!”
玄奘与老者出门,但见那芭蕉扇靠墙而立。
他甚是欣喜,孙悟空果然是个人才。
是人才就要夸,他才不是那等心思狭隘之辈。分手了就分手了,也不要给人家穿小鞋。
“贤徒有莫大之功,求此宝贝,甚劳苦了。”
悟空见玄奘夸自己,忙谦虚道:“劳苦倒也不说。”他忽然又怀揣着一点小心思,想与玄奘诉诉苦:“只是那铁扇仙是牛魔王之妻,红孩儿之母,他以为我害了他孩儿,对我又砍又扇。”
玄奘听闻,也觉得悟空实在是辛苦,便又称赞不尽。
悟空也实在受用,尤其是在这种关系僵硬的时候,他更需要玄奘的好言好语相慰。
不过,很快,他就被泼了一盆凉水。
原来那扇子是假的。
玄奘蹲坐在沙地上,待悟空再次离开后,才将头埋在膝盖上,偷偷抹了抹眼泪。
刚才看孙悟空被烧成那个样子,他的心突然开始难受。
他很想冲上去替悟空擦一擦那被烟熏得黑一块灰一块的脸,也很想替悟空揉一揉那被火燎到的痛处。
可是,有一些事情,他不能再去做了。
“悟能,你师兄许久不回,想是遇到了麻烦,你去助他一助。”
***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眼前的十数个和尚披枷带锁,遍体鳞伤,这让玄奘很是疑惑,也很是哀怜。
他习惯性地叫道:“悟空,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再与孙悟空这么亲密。
罢了,无论如何,自己也是师父,师父叫徒弟,也没什么见不得人。
对,就是这样,要表现得很正常,才能证明自己真的没把孙悟空放在心里。
悟空听见玄奘叫自己,烦恼就少了许多,毕竟,肯叫,就说明玄奘心里还有他。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是金光寺的僧人,只因丢了塔上舍利,被国王问罪,是以披枷带锁。
玄奘心间一动,甚是不忍。
“悟空,你去找把新扫帚来,稍后我沐浴更衣,去扫那黄金宝塔。也去瞧瞧,那舍利之事是否有蹊跷。”
悟空行动迅速,却拿来了两把扫帚。
“师父,这宝塔被血雨所污,又日久无光,恐生什么恶物。又夜静风寒,你自去恐有差池。老孙与你同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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